開學的日子到了。那天早上，余美鳳像變戲法似的，給李小蘋和李小斌拿了新衣裳，給李小蘋的是一條碎花的長裙，給李小斌的則是白襯衫、藏青色褲子，還有一雙白球鞋。吃過早飯，她牽著兩個孩子去學校報了名。李小蘋在班上個子最高，她坐在最后一排，新書發(fā)下來了，散發(fā)著油墨味，她聞了又聞。

余美鳳在一家縫紉店干活，經(jīng)常要到天黑才回家。每天放學回家，李小蘋首先要做飯，吃過飯，洗了碗，才開始做家庭作業(yè)。很多時候，她做著做著，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星期天的時候，還要洗全家人的衣服，冬天的時候，她的手指凍得像紅蘿卜一樣。李小斌的衣服特別臟，他那雙白球鞋穿成了黑球鞋，李小蘋幫他用刷子刷后，再抹上了增白粉，在上面蓋上一張白紙，放在窗戶上晾著，不時，還要去看看，吹掉上面的灰塵。那一年，李小蘋留級了。李小斌上了一年級，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每天放學回家，李小蘋都要幫他背書包。

有一天，李小蘋去他班上找他，班級里空空蕩蕩，只有掃地的人，灰塵彌漫。李小蘋問一個同學：“李小斌呢？”那個同學說：“他回家了?！绷硪粋€同學說：“他在學校前面的河邊跟人賭錢，我剛剛?cè)ヌ崴臅r候，才看到的，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崩钚√O跑過去，奔跑時她的裙角飛揚起來。果然，在河邊的一棵大樹下，有七八個孩子在打牌，其中有六年級的，還有四年級的，只有李小斌是一年級的?？吹嚼钚√O，李小斌背著書包就想跑。那時候，田里長滿了稻谷，李小斌鉆進了稻壟里，不一會兒，李小蘋就抓住了他的書包，李小蘋問：“你在干什么？”李小斌說：“阿姐，我又沒賭，我只是看他們玩而已?！崩钚√O說：“你以為我沒長眼睛嗎？”李小斌說：“茍開開撒尿去了，我?guī)退ヒ幌屡坡??！崩钚√O說：“你喜歡撒謊是不是，我非告訴姆媽不可?！崩钚”蠹钡弥倍迥_，他抓著李小蘋的手不停地搖著說：“阿姐，阿姐，好阿姐，你可千萬別告訴姆媽啊，她肯定會打死我的。”李小蘋被他這么一說，心就像是玉米糖一樣軟了，她說：“不告訴她也可以，不過，以后可不準再賭了?！崩钚”笳f：“以后誰再賭，誰就是小狗，誰就是孫子?！崩钚√O說：“你說話可要算話啊?！崩钚”笳f：“我們拉鉤?！?/p>

第二天，李小斌來到了李小蘋的教室門口等她。李小斌說：“阿姐，我要去一個同學家玩，你幫我把書包先背回家。”李小蘋說：“那你要早點回家，不要讓姆媽擔心。”李小斌已經(jīng)跑出去幾米了，他跳著回過頭說：“我知道了。”李小蘋說：“不能再打牌啦。”李小斌說：“誰打誰是小狗?！崩钚√O低著頭，往家里走去。她做好了飯菜，等著弟弟回來。天慢慢暗下來了，弟弟還沒有回來，她把菜端到蒸架上，開始做作業(yè)。作業(yè)做完了，才看到弟弟從門口進來。她看到他臉上的抓痕，忙問：“跟誰打架啦？”李小斌說：“姆媽回來沒有？”李小蘋說：“還沒呢？”李小斌說：“飯做好了沒有？”李小蘋說：“好了?！崩钚”笳f：“我想先吃?！崩钚√O說：“等姆媽回來一起吃?！崩钚”笳f：“我餓了，快餓死了?！崩钚√O說：“那好吧?！背燥埖臅r候李小蘋問他：“你跟誰打架啦？”李小斌說：“不是跟你說沒有嘛?！崩钚√O說：“那你臉上的抓痕是怎么回事？”李小斌說：“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抓的?！崩钚√O說：“我不相信?！崩钚”笳f：“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彼酝觑垼愕乖诖采?，蓋上被子。李小蘋說：“你還沒做作業(yè)呢。”李小斌說：“今天沒布置?！崩钚√O一直等到余美鳳回來才吃飯，余美鳳說：“小斌呢？”李小蘋：“睡了?！?/p>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們一起去上學。快到校門的時候，李小斌突然不走了。李小蘋說：“你怎么啦？”李小斌指了指校門口的幾個人說：“他們要打我。”李小蘋說：“他們?yōu)槭裁匆蚰?？”李小斌說：“我，我，我……”李小蘋說：“你倒是快說啊?！崩钚”笳f：“我欠他們的錢?！崩钚√O說：“你又去打牌了？”李小斌輕輕點了點頭。李小蘋說：“你欠他們多少錢？”李小斌說：“才……五塊?！崩钚√O生氣了，她說：“我不管你了?！崩钚”笳f：“阿姐，阿姐，好阿姐，你一定要幫我，否則，我就死定了。”李小蘋說：“要我怎么幫你？”李小斌說：“你把姆媽給你吃早餐的錢給我?！崩钚√O說：“一天才五角啊?！崩钚”笳f：“我慢慢還?！崩钚√O說：“那我們兩個就要餓十天哦?！崩钚”笳f：“餓就餓吧?！崩钚√O說：“錢我可以給你還，不過，你可再也不能賭了。”李小斌說：“我知道了?！崩钚√O拿了五角錢給他，他一跳一跳地走到校門口。剛上去，就被別人掃了一個耳光。李小蘋沖上去說：“你們?yōu)槭裁匆蛭业艿?？”個子最高的那個人說：“他欠我們的錢不還?！崩钚”蟀彦X遞了上去說：“我今天只有五角?！眰€子最高那個人接過錢，卷起來，掏了掏耳朵，然后說：“脫他的褲子，給我搜?！闭谶@時，鈴聲響了，他們便往教室里跑去。李小斌邊跑，邊說：“阿姐，你千萬不能跟姆媽講啊?！崩钚√O說：“這是最后一次啦。”

那天中午，天下起了雨。氣溫一下子涼了許多，樹木瑟瑟發(fā)抖，教室里不時響起跺腳的聲音。很多同學，聚集在校門口，等著雨停。李小蘋來找李小斌，教室里充滿著腌肉的香味。李小斌說：“阿姐，我不想回去?！崩钚√O說：“那我給你帶來吧?！闭f完，便淋著雨，跑回了家，冷風直往脖子里灌，路上又濕，她不小心摔了一跤?；氐郊?，她渾身都濕透了，鼻子發(fā)紅，連續(xù)打了五個噴嚏。飯做好了，她隨便吃了幾口，然后將飯菜盛在兩個搪瓷的杯子里，外面用衣服包好，先送一份給她姆媽，另外一份拿給弟弟。一見到李小蘋，李小斌就說：“你怎么才來啊，我快餓死了。”李小蘋拿了一件毛衣給他，看著他吃完飯，這才回到自己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