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克夫人說道。
想起一陣同意聲,然后是一陣筆在卡片上劃過的沙沙聲,那些卡片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又一下沒了蹤影。
除了晚禮服的顏色,這兒的女士穿得幾乎像紳士們一樣別無二致。
都是低領露肩的裙子,領口開得低到胸口之上。
到處是婦女裸露的脖頸、胳膊和后背。
她們穿得似乎都是一樣剪裁合體、柔順如皮膚般的織物,這樣才能在范德比爾特家的舞池吊燈下最好地顯出自己的優(yōu)點。
看到露出的頸和肩,我想到的卻是鎖骨和肩胛骨一類的醫(yī)學術語。
形容這些女孩子當然有精巧與柔弱的詞,遠比骨頭什么的合適。
許多婦女都帶頸飾,用領針在脖子前面的凹處小心地別著。
幾乎所有婦女都束腰,腰部有小巧的網狀袋子用金屬制搭扣緊緊系在一起,銀制的和金制的都有。
前額中間,有些女人還炫耀似地留著發(fā)卷,好像是用來吸引花花公子的。
"走--走--停,走--走--停。
"我不斷對自己重復。
我為什么這么傻,明明多年沒有跳過,還要吹噓自己嫻熟。
有段時間,跳舞就像我的第二天性,只用比走路多一點的力氣,多一點的注意便夠了。
我知道達夫妮教我的那種舞步,可能除了紐芬蘭,其他地方100年前都不跳了。
要是在這段時間里,有人發(fā)明了一種新舞步怎么辦?樂隊的演奏讓我長出一口氣,正是我熟悉的四分之三拍樂曲。
弗里克夫人曾給我介紹過的一位年輕女孩向我走來。
"斯特德先生。
"她說道。
"薩姆尼小姐。
"弗里克夫人說道。
"謝謝你,弗里克夫人。
我只用記幾個名字就可以,可憐的斯特德先生得記幾百個。
"薩姆尼小姐邊說邊向我伸出雙臂。
我拉起她的手跳起舞來。
薩姆尼小姐。
多年來無人陪伴,一下子面對這個張開雙臂的年輕女子,我有些頭暈。
可能是作為某種撫慰,人們派她來和我跳舞。
她臉上的笑容似乎在說,我曾被誤解,我該讓過去的過去,過去的事無藥可救,我不該讓過去影響我的將來。
我曾掙脫束縛進入這個世界。
是在信號山下,我跳進小艇的那一刻。
從那一刻起,我的確走得越來越遠。
可是在這里,我才碰到正式歡迎我的人--不是庫克醫(yī)生,不是克拉倫斯·維科夫或范德比爾特夫婦,而是這位姓什么我都不知道的年輕女子。
她也肯定和其他客人一樣,或許包括庫克醫(yī)生在內,都并不知道這個儀式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就像長久以來,我都被當成罪犯,我自己都已相信自己的確有罪時,我突然被宣布是清白的。
多種思緒一下涌上來--寬慰、自憐、感恩、怨恨、好奇、覺醒--我差點忍不住哭了。
我希望自我抑制情感的樣子沒有暴露出來。
我不太習慣跳舞時被別人盯著,更別說被其他跳舞的人包圍,可我馬上就適應了。
剛開始,薩姆尼有點像因為生氣有些變樣的達夫妮叔母。
她好像有點走神,她好像沒有注意到我的不安,我的情緒也很快就過去了。
除了達夫妮叔母,我以前從未和女性如此近距離接觸過,從沒如此近距離地看過女人裸露的胳膊、脖子、肩膀和后背。
只有她和我說話時我才說話,或者是她問我問題的時候。
她不斷提問,好像話都讓弗里克夫人說完,只有提問才能讓我做出回復。
我感覺好像是在接受采訪一樣。
我并不介意。
我試著去回答這種無法回答的問題"格陵蘭是什么樣子?。?而對諸如"你胳膊斷的時候疼不疼?"的問題,我也避免只說是或不,要詳細解釋。
她是我一生中與我跳舞的第二個女人,是第一個不是我親戚的女人,也是第一個我從沒如此接近過的女人。
她的臉、眼睛、鼻子、嘴唇快碰到我,猶如奇跡。
她的香水味,頭發(fā)的氣味。
我手掌下她柔滑的后背,前面是她的左胸。
真是一個奇跡。
在舞池里與一位姑娘共舞,她柔順地與我共同移動身體。
她看上去如此自然,身體露出的各個部分根本看不出羞澀的紅暈。
我要是興奮的時候,身體便不是自己的了。
身體好像會嘲笑我,好像女人對我來說,只能從遠處呆呆盯著,只能是幻想的對象,不可能有實際作用,似乎身體知道,這些激發(fā)我的女人是怎樣看待我的。
剛剛從長時間的獨身中回來,我無法相信,在薩姆尼小姐之后,又一個女人和我跳了舞,然后又是一個--我被人追求了。
我覺得,以前的我是困在一間囚房里,雖然現(xiàn)在還關在里面,我還不能獲得自由,但至少我有訪客了,整隊的人擠上前來想要見我。
很快,我可以判斷出每組旋律之間女伴們的差別了。
有些人跳得很好,但絕大多數都好像只是在機械地練習一項痛苦卻必不可少的社交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