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深宮華裳貴婦,因著帝王寵愛,才能容光滿京華。
我微微含笑,雙手覆在壓裙的雙耳同心白玉蓮花佩上,溫然叮囑,“得意也好失意也好,不驕不矜安分度日才能恩寵長遠?;噬弦膊幌矚g惹是生非的人?!?/p>
周珮溫順地答應了,眉眼低垂,似乎若有所思。片刻,她又笑生雙靨,“娘娘該更衣了,今晚的合宮夜宴,聽聞幾位王爺也要入宮呢?!?/p>
今夜,是新年后的元宵家宴呢。我轉首向窗外,看著鉛云低垂的暗沉天空,輕輕道:“好像要下雪了呢,若靜妃進宮可要格外當心些?!?/p>
周珮聞言輕笑,“是啊,算起來靜妃也快到產(chǎn)期了呢。”
元宵之夜,紫奧城內一片熱鬧歡騰,飛檐卷翹,寶瓦琉璃,深宮重苑,金環(huán)玉鐺,無數(shù)明燈閃耀如星子璀璨,重重宮苑燈火通明,似銀河倒掛,灼灼生輝,再加上觸目皆是的紅緞錦綢,連空氣里都漂浮著氤氳溫熱的喜慶之氣。
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jié),為求吉祥圓滿,宮中妃嬪上至貴妃,下至更衣宮人,無不精心打扮,花團錦簇,錦繡綾羅堆積如云霞虹彩,金玉珠翠光芒輝閃,盛世浮華,傾人欲醉。歌舞升平,喜樂如海,整個重華殿被繁華浸染得淋漓盡致。
殿內奉養(yǎng)著數(shù)盆凌波水仙與寶珠山茶,白似春雪,紅若艷陽,被暖氣一熏,欣欣向榮的花朵愈加香氣撲鼻,沁人心脾。殿中開得最盛的一盆寶珠山茶之下,正坐著清河王夫婦。玉隱與靜嫻一左一右分坐在玄清兩側,他是盛世華章下風采出眾的男子,她們是陪伴在他身邊溫柔美貌的側妃,遠遠望去,恰如一花兩枝,無比豐嬈。彼時靜嫻已近臨產(chǎn)之期,肚腹隆然,一襲茜素紅牡丹曉月宮裝襯得膚白勝雪的她略見豐腴,而一邊著寒煙紫蝴蝶穿花錦繡長衣的玉隱則不免顯得有些清瘦寥落。每每有侍女奉上佳肴美酒,在兩妃之間都先恭敬地奉與有孕的靜嫻。我微微心涼,玉隱與靜嫻在清河王府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以玉隱的心性,日子必定過得不好。
我正凝神,懷中的予涵已經(jīng)悄悄在我耳邊道:“靜嫻嬸母更漂亮了呢?!?/p>
得意與失意,連孩子都能分辨,何況宮中慣會跟紅頂白之人呢。我輕輕撫摸著予涵臉頰,道:“二姨母今日也很漂亮。”予涵“咯”地一笑,滿是稚氣道:“嬸母笑得好看,姨母很少笑呢?!彼康匾幌聫奈蚁ド匣拢χ艿届o嫻身邊,拉著她的手笑個不停,又伸手好奇地去摸靜嫻的肚子。
玄凌看得有趣,笑著附在我耳邊悄悄道:“予涵還小就這樣喜歡尤氏的孩子,怕是有緣呢?!辈綋u上垂下的珠絡涼涼地打在滾燙的耳后,我淡淡笑道:“堂兄弟,自然是有緣的。”
語音未落,只聽“錚錚”箜篌之聲亂響,尋聲望去,卻見予涵好奇地撥弄著樂師手中一把箜篌,自得其樂。“小心傷了手?!毙灞н^予涵在懷中,仔細去察看他細嫩的手指,但見無恙,方微笑道:“你若喜歡箜篌,可讓樂師彈給你聽?!?/p>
靜嫻含著恬靜的笑容,伸手把予涵小小的手合在自己柔軟溫暖的掌心,“涵兒若喜歡,嬸母奏箜篌與你聽好不好?”予涵孩子心性,更兼喜歡靜嫻,連連拍手稱好。
靜嫻翩然起身,茜素紅長裙被身形帶動,輕揚如彤云翩翩,映著她如十五明月一般圓潤皎潔的面龐,別有一種明澈澄凈之美。
她左手托著二十五弦黑漆鏤金花箜篌,手指輕攏慢捻,她舒廣袖,低眉擘弦,弦歌初起,只覺清綿綿一派皓月當空柔輝千里的靜謐景象。一弦低低,宛若夜風下徐徐開出一枝玉蘭,花萼輕張,夜露微涼,獨秀于明凈月色之下。時而眾弦齊撥,仿佛春風暖洋洋拂面,一夜東風急,催開無數(shù)姹紫嫣紅滿園春色,似還能聽見鳥鳴啾啾,鶯歌燕舞。奏了良久,聲韻漸沉,疾疾有肅殺之意,冷雨瀟瀟,寒涼刺骨,百花殺盡,春殘顏色老。如此低回數(shù)次,連聽者之心亦無限寥落。待到眾弦次第響起之時,春日的暖陽再度清冽起來,那一枝玉蘭獨秀陽光之下,風姿嫣然。一席之人如深嗅香爐中淡淡逸出的甜凈百合香,皆心馳神醉,不意春殘后還有此花開不敗之景。一縷寶珠山茶的暖香幽幽蕩進心扉間,呼吸時只覺甘甜寧靜,箜篌聲何時停頓竟無知無覺,唯聽得回聲柔靡,方知一曲已畢,而心神猶自飄浮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