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人的感情具象化,那么灰色的情緒就是暗涌,總是不動聲色地將人淹沒。
【1】
方然的每一天,不外如此:8時起床,接受護士巡檢,吃早飯。12時午飯,飯后一小時后做注射,再吃一次藥。15時在護工陪同下散步。17時服藥,18時晚飯。
日日如此,像被框起來了一樣。
每周做一次特別治療三次理療。雖然醫(yī)生不說,但自己也隱約明白,病情雖然沒有惡化,但也毫無起色。很多很多的夜晚,她憂心忡忡,無法入睡。心與身體都早就千瘡百孔。
夜靜得可怕,幾乎已經到了一種詭異的地步。
整個病房都好似隨之沉入了海底。月光灑進來,明晃晃,波光粼粼。
耳邊有隱約的海潮聲,由遠至近。很溫柔,但是凜冽,就像是——
死神的呢喃。
不得不承認,她的失眠與間歇性的幻聽在李志強的探訪后愈發(fā)嚴重了。在這之前,是因為恐懼死亡,所以憎恨黑夜。在這之后,卻恰恰相反。
李志強是丈夫最好的朋友,在林家橫遭突變時幫了他們許多忙。另外丈夫的案子也一直是他在跟進。拖了兩三年了,最終有了判決。于是他來了。
男人表情沉重、笑容勉強,幾番顧左右而言它后,終于切入正題:“他……”
本來微蜷起來放在身邊的手,因為這三個音節(jié)而猛地收緊,身體亦因此顫動并向前趨,“判了?”她沒有待方說完,便搶先發(fā)問,彼此都心照不宣。李滯了一下——她的心臟因這個動作而提升,直到殘酷的肯定詞“是”的出現(xiàn)而到達頂點——最后男人又悲痛地垂下頭顱補充道:“五年?!庇谑穷j然墜落,又似玻璃般碎了一地。
那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于斷掉了。可方然頹然地靠在墻上,只說了一個字:“噢?!?/p>
后來李志強又說了一些什么,她都沒有聽進去,她只是突然很認真地開始考慮:這滿目蒼痍的人生,真的還有繼續(xù)茍延殘喘下去的必要嗎?
因這問題,她徹夜難眠。在這樣糟糕而令人覺得無望的情況下,死,或許真的能夠稱之為一種解脫??墒牵瑑鹤佑衷撛趺崔k呢?
他那么那么努力,支撐著這個搖搖欲墜支離破碎的,家。
【2】
林默塵來的時候,她剛剛有一點睡意。每天每天,待耳中的莫名的聲響都悄然消失、而細碎擾攘的人聲逐漸出現(xiàn)時,她的心才能獲得片刻放松,然后嘗試入睡。
因為碰見了相熟的護士,于是男生與之在門外聊了幾句。
“小林又來看媽媽呀?”
“是呀,陳阿姨好?!?/p>
“真乖。我剛才給你媽媽量了體溫。最近她的情況比較穩(wěn)定,你不要太擔心?!?/p>
“是,多謝阿姨了。”
“呵,去吧。”
“阿姨再見?!?/p>
轉身開門,再把門輕輕帶上。男生走進房內,把手上的東西輕輕放在桌上,再打開。塑料袋因摩擦而發(fā)出“嗶呱嗶呱”的聲響。
雖然閉著眼睛,但少年的一舉一動都清晰浮現(xiàn)在自己的腦海之中——她睡得太輕了,并且,她是多么熟悉他呵。
“媽?”他開始喚她。
(……)
“媽,你聽不聽得見???”
(聽見了,但是不想答)
“媽!”
(別叫了……)
“醫(yī)生,快來醫(yī)生!我……”
(天?。?/p>
就在林默塵驚慌失措地打開門開始叫醫(yī)生時,床上的人迅速睜開眼,然后起身,抽出白枕,投擲——“吵死了!”
該物正中少年脊背,然后反彈一下落地。林默塵呆滯數(shù)秒,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回身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媽媽。而美婦人滿臉不耐煩地強調:“我還沒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