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止一次因為母親的身體原因走進這家醫(yī)院的病房,但每當進入這充滿84消毒液味道的病房時,都讓我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這里充滿著死亡的氣息。內(nèi)心有個聲音一遍遍催促著我:你不屬于這個地方,你要盡快逃離??墒俏也荒芴?,今天來醫(yī)院,是為了探訪一個病人,準確地說或許他已不再是個病人,因為他創(chuàng)造了醫(yī)學的奇跡,已經(jīng)康復。問題是康復后的他居然賴在醫(yī)院不肯出院,朋友讓我來看看他是不是有精神問題。
他:“歡迎回家?!?/p>
一個很特別的打招呼方式,他滿臉的真誠似乎真的是在迎接自己的家人回家。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半年前他剛被診斷為尿毒癥時一度無法接受現(xiàn)實,我曾給他做過心理診療。
我:“你好。聽說你已經(jīng)完全康復了,祝賀你?!?/p>
他:“不。應該是我們的康復。同時也祝賀你?!?/p>
我很迷茫,有些聽不懂他的話,明明生病的是他???
我:“?。课覜]有病。你不記得我了嗎?半年前我們見過面,我不是這里的病人啊!”
他:“我記得你,你曾給我做過心理治療。那時我很痛苦,接受不了自己得了絕癥的事實。謝謝你那時對我的幫助?!?/p>
他的思路明顯是清晰的,表達是從容的,我開始懷疑他只是在和我開玩笑。我:“不用客氣,那是我應該做的。可以告訴我你是怎么創(chuàng)造這個醫(yī)學奇跡的嗎?”
他:“你指的是我的康復?”
我:“是的,我們都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在腎移植手術后能夠用其他人十分之一的時間恢復正常?而且居然在手術后不用服用免疫抑制劑治療(其他人需要服用免疫抑制劑),這的確是個醫(yī)學的奇跡?!?/p>
說后一句話時,我咽了一口唾液。不得不承認,我很期待他能解開這個疑惑。在他神奇康復的這半年間,很多醫(yī)學專家和學者對他做了檢查和會診,都沒有找到原因。事實上,非同卵雙生雙胞胎供腎的腎移植手術,術后不服用免疫抑制劑而能保證移植腎正常存活是不可能做到的。移植腎必然會被身體排斥壞死,而這個病人,明顯是個例外。他接受了腎移植手術,卻拒絕使用免疫抑制劑藥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半年了,經(jīng)過檢查,身體一切正常,那顆用外科手術縫在他身體里的移植腎臟,居然很安然自得地在他身體里存活并工作著,就仿佛那本來就是從他身體里長出來的。
他:“我不明白你們?yōu)槭裁匆J為這是一個醫(yī)學奇跡,對于我而言,這是很正常的。這本來就是我的腎臟,在我身體里面,為什么需要藥物去維持?”
我:“可是,我們都清楚地知道,這個腎臟不是你的,我曾親眼看到它是從別人身上切取下來的。而且腎臟本身的主人,我確定,不僅和你不是孿生子,甚至連血緣關系都沒有。在醫(yī)學上,只有同卵雙生的雙胞胎供腎才可能不發(fā)生排斥反應,難道這不是個醫(yī)學奇跡嗎?”
他:“你們這些所謂的醫(yī)學精英,就是思維太狹隘了。真的想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嗎?”
我:“是的,洗耳恭聽?!?/p>
他:“那你要跟好我的思路哦!以后拿我的病例寫個論文沒準兒能得個國際大獎?!?/p>
居然被患者調(diào)侃了。但是不得不承認,很多人等著用他的事跡來寫論文,只是缺少論據(jù)?,F(xiàn)在這個論據(jù)即將從他嘴里說出,我有些興奮地期待著。
他:“要想了解我康復的原因呢,首先要糾正你們的想法。不是我有病,而是我們都病了,我們是一樣的。我有病,也是你有病,也是大家都有病?!?/p>
我:“這個……”
他:“不認同,是吧?這似乎比較難理解。這樣解釋吧,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剛才怎么和你打招呼的?”
我:“你說‘歡迎回家啊!’,我還很納悶我是不是聽錯了?!?/p>
他呵呵一笑:“不用懷疑你的耳朵,我確實是這樣說的。在我看來,我生病了,就是所有人都生病了;我住院了,就是所有人都住院了。所以你來看我時,我歡迎你回來。”
我:“我還是不理解。這只是你的意識這樣認為?”
他:“是的,我的意識是這樣認為的,你們覺得我病了,我住院了,不也是存在于你們的意識嗎?上帝給每一個人提供了同樣的身體,同樣的物質(zhì)條件。事實上,我們的軀體都是一樣的,處于一樣的狀態(tài),只是這個融合的世界中不同的部分罷了。唯一不同的是我們的意識,每個人用自己的意識去認識這個世界。你們認為我生病了,我認為所有人都生病了。”
我:“可是,事實上是你身上的腎臟壞了,別人的腎臟沒壞,你怎么能認為別人也生病了呢?”
他:“你怎么沒明白我的意思呢?我說了,我們只是這個融合的世界中的不同的部分而已。我的腎壞了,你們說是我病了,因為腎臟是我的一部分。那么我病了,不也意味著你們病了,因為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而且,在我的意識中,就是覺得你們都病了?!?/p>
原來我們每個人都要因為世界中的另一個人病了而自己也病了。
不想再和他糾纏這個話題。我:“那就算這樣,這和我們要說的你的腎臟恢復的奇跡有關系嗎?”
他:“你要是不認同我前面的觀點,就沒法給你解釋康復的事情?!?/p>
我無奈:“那好吧,就當我認同吧?!?/p>
他笑:“雖然你是被迫的,但是好歹認可了我的觀點,那我就告訴你吧。你想,既然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這個世界本來是融合的一體,那我們的器官也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不是嗎?”
我:“這個倒是真的。”
他:“那么我的腎臟,和我身上移植的這個腎臟,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不是嗎?”
我:“這個也是真的?!?/p>
他:“那么既然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我的身體為什么要排斥這個腎臟呢?為什么不能和它和平相處呢?”
我:“你的觀點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每個人的DNA編碼是不同的,也就造成了人的千差萬別。人的免疫力會保護自身的器官,而排斥外來的器官。你知道HLA(human leukocyte antigen ,人類白細胞抗原)嗎? 除同卵雙生子以外幾乎無HLA相同者的遺傳基礎。 HLA又稱移植抗原,臨床實踐表明,同種異體移植(除同卵雙生子外)的排斥應是成功率的最大障礙。HLA相同的同胞供者的腎移植,90%以上效果良好;單體型不同的供者,效果明顯下降;兩單型皆不同者則很少存活。HLA本質(zhì)和功能證明了HLA可被譽為個體的“身份證”,每個腎臟的“身份證”也是不同的,你怎么可以混淆概念?”
他:“我不知道什么DNA、HLA,我只知道我的意識中世界就是個融合體,萬物就是一致的。我病了就是你病了;我住院就是你住院;我把醫(yī)院當自己家,你也會把醫(yī)院當自己家;別人的腎臟就是我的腎臟。這就是我的世界觀,就算你們都不認可我的思維,但是我的身體認可?!?/p>
我默念著他的最后一句話“我的身體認可”,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醫(yī)學奇跡,不過是這個病人強大的自我意識超越了遺傳物質(zhì)本身。
他看我若有所悟,說:“其實最開始,我也不明白,獨自沉浸在病魔突然降臨的痛苦之中。突然有一天,我在靜坐時,整個人的身體感覺完全消失,融入無邊無際的喜悅中。好像一粒水分子置身于海洋,與宇宙合一,卻清清楚楚覺知自我的存在。那時候,我感覺眾生一體是如此明明白白的,世界本來就是融合的。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了?!?/p>
我突然聯(lián)想到很久以前在書上看到的高層潛意識。或許那一天,他接通了高層潛意識。所謂“高層潛意識”是靈感、智慧、直覺、洞見、悟道、神圣、慈悲的世界,也就是世人所知曉的“超意識”一詞。一旦接通了高層潛意識,就會產(chǎn)生很多奇妙的現(xiàn)象,以及令人驚嘆的治療效果。這個病人,就是個例子。這個醫(yī)學奇跡,向我們證明了人類潛意識的強大作用。
他:“我還悟透了一點,不妨也說給你聽聽。”
我恭恭敬敬:“你說吧,我洗耳恭聽?!?/p>
他:“你覺得痛覺是如何產(chǎn)生的?”
我:“是通過神經(jīng)傳輸進大腦吧。”
他:“太籠統(tǒng)了。讓我們來做一個假設,假如我的指尖被刀片劃破了,并因此而‘獻’出了一些血液,我的感覺應該是指尖很疼吧?”
我答:“肯定會非常疼的?!?/p>
他:“可是,你仔細想一想,真的是指尖在疼嗎?那如果我們給指尖上些麻醉劑,你覺得會怎么樣?”
我:“指尖肯定就不疼了唄?!?/p>
他:“是的,麻醉過后,指尖不疼了。但是仍在流血,說明它還是傷口。麻醉劑的效果應該是抑制傷口進行信息反饋,從而使得大腦與該麻醉地點缺乏必要的聯(lián)系,使痛覺無法在大腦中形成。這是生物學對此麻醉現(xiàn)象的解釋,這就表明痛覺的形成地點不在傷口而在大腦?!?/p>
他:“現(xiàn)在我懷疑生物學的解釋是否真實有效了。因此我決定再做一個實驗來更準確地說明一下痛覺的形成地點問題。還是用我的手指頭,還是用那刀片,不過這次我得付出更多而不只是那么一點血。因為我準備要用刀片把整個指頭切掉。”
說著,他真的伸出自己的手指,我看到了,那只手指上傷痕累累。在他拿出一把刀時,我飛快地跳起來,從他手中奪過刀,制止了他。心里在埋怨醫(yī)院的管理:怎么能讓這個病人身上帶刀呢?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被我奪掉了刀,卻呵呵笑了:“你的反應夠快的。你有沒有想過剛才是什么促使你沖過來奪刀的?”
他這樣一問,我倒是想起來了。剛才事發(fā)緊急,我根本沒時間思考,非常本能地沖了過去。這么說,起作用的是我的潛意識?
他:“等你回去再慢慢考慮你的潛意識問題吧,現(xiàn)在我們繼續(xù)我的實驗?!?/p>
我:“不要吧?太危險,真刀真槍的事兒咱們就不做了吧!”
他:“我只是嚇唬你的。我們來假設一下吧。當然,這個實驗我曾經(jīng)自己做過?!?/p>
說著,他伸出另一只手,食指果真缺少半截。我的后背直冒涼氣。慶幸?。∽约旱臐撘庾R起作用,及時搶掉了那把刀,要不然,真的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
他:“假設,現(xiàn)在我切掉了一截指頭,流了更多的血,痛得更加劇烈了。但我仍要告訴大家,只有一處在痛。你覺得呢?”
我:“這個是不錯的,我見過很多臨床病人,即使創(chuàng)面很大,也只感覺到一處在痛?!?/p>
他:“醫(yī)學家這樣認為,可是數(shù)學家會立刻指出,切割一個立體物體,會使其表面積增加而體積不變。我忍痛證明,是增加了兩個截面,它們都在流著血?!?/p>
我:“……”
他:“一聽到‘流著血’,生物學家會立即指出,它們既然流著血,那么兩個截面都是傷口,因為血液循環(huán)在這兩部分中都被破壞了。這里你注意到了嗎?有兩個傷口,我卻說:‘只有一處在疼,如你信得過我的話,這種現(xiàn)象是足以說明痛覺的發(fā)生地不在傷口。’”
我點頭稱是。
他:“幸好你相信了,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回家自己切切看。不過,我建議你在切的時候最好帶個醫(yī)生在旁邊,哈哈?!?/p>
我再次被他調(diào)侃,心里雖然懊惱著,卻覺得他說得不無道理。
他接著說:“既然痛覺的形成地點不在傷處,那我們就姑且相信痛覺是在大腦中形成的吧?!?/p>
這些專業(yè)知識我還是有的,于是我接著他的思路分析:傷是引發(fā)痛覺的因,傷口把受傷的刺激以信息反饋的方式傳遞給大腦,因而使痛覺在大腦中形成。在傳遞給大腦的過程中,信息是以生物電為載體的非感覺材料形式存在的,不然就是傷口在疼了。當生物電里的信息被大腦接受、處理成痛覺時,自我才感知到疼痛。這說明,大腦中存在著,把非感覺材料形式存在的信息轉(zhuǎn)變成以感覺材料形式存在的信息的機制,并且該機制不屬于自我的范疇。那這種機制到底是什么呢?
他看著我,眨眨眼睛,像個孩子似的,等待著……
我:“潛意識?!?/p>
當這三個字不由自主地從我嘴里吐出來時,自己先被震了一下。
果真如他所說,人的身體,其實是受潛意識控制的。
弗洛伊德把心靈比喻為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是少部分,大約5%,代表意識。而埋藏在水面之下的大部分,大約占95%,則是潛意識。他認為人的言行舉止,只有少部分是意識在控制的,其他大部分都是由潛意識所主宰,而且是主動地運作,人卻沒有覺察到。
多么可怕又多么強大的潛意識??!醫(yī)學家們苦苦研究的手術、藥物,不過是在那少得可憐的5%中探索,而真正發(fā)揮巨大作用的潛意識,卻是無法控制甚至不可想象的。
我們總認為物質(zhì)是第一性,意識是第二性的。那么事實上究竟是物質(zhì)決定意識,還是意識決定物質(zhì)?這是個亙古不變的話題。我相信,藝術創(chuàng)作、先進科技的突破、人格的轉(zhuǎn)變、思想技藝的融會貫通、忘我無私的奉獻、價值觀改變、博愛義行、為遠大理想獻身的熱情 …… 都源自潛意識。
所以,當我們崇尚物質(zhì)時,不妨學會運用一下我們的潛意識,或許能沖破生命的牢籠,重獲健康、尊貴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