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閆和姓謝的兩個福建人坐船離開廿七都碼頭,想到要去嚴州府會姓汪的財主,大腿弄里檀木扇子扇起來,大嘴巴筒里牙齒咧起來。
這兩個瘟鬼要去會的財主不是別人,就是我的太爺爺。從去年秋里頭到今年六月里,我太爺爺逃到嚴州府還是半來年,三百里路外的廿八都就有人曉得他做了財主,不光有人投親靠友,連討債鬼也爬出來了。
我太爺爺做財主的事,最先是佟家水牛臉那伙人講出來的。水牛臉把他嫂嫂捆在房間里的柱頭上做老婆,天天夜晚把婆娘嬉個兩三回,就顧自己去困覺,呼嚕還打得么老老響。婆娘想想水牛臉比他哥哥厲害很多,這樣硬熬也不是個事情,幾天后心就軟下來,答應老老實實做老婆過日子。水牛臉更加認為自己強悍,是佟家的正棟柱,一心一意要幫他老子和哥哥報仇。后來聽人說,汪家棚的人挖墳頭,是聽了廿八都兩個福建人耍的火。姓汪的逃掉了,眼目下先拿這兩個福建人出出氣。
前段時間,兩個福建人在廿七都幫襯人家看風水。某天夜里頭,他們回廿八都家里,才曉得佟家村里的水牛臉帶人來尋過好幾回了。那伙人手里捏了柴刀,牙齒骨咬得咯咯響,講要來割兩只頭腦殼帶回家上墳。
兩個福建人嚇得要死,這個位置沒法待下去了。叫了個徒弟到佟家村里走一趟,先探探佟家人的口風,看看他們是不是真這樣心煞。徒弟回家講,佟家人一定要報仇,殺人的心是不會假的。另外還帶回消息,說汪家人聽了福建人的話,從墳頭里挖到白洋五百塊,金條銀條幾十根。那些汪家人壞得沒法說,把佟家人殺掉一個又一個,把金子銀子整擔整擔挑上山,連夜逃到嚴州府去。還有汪家人帶信給江山的親眷,講他們到嚴州府之后,買了整片整片的田地,天天把整碗整碗的肥豬肉當豆腐吃,吃飽了就坐四人抬的轎子到江山船茭白船上嬉婊子。
兩個福建人的屁股哪里坐得牢?這一生世下來,整碗的肥豬肉沒有吃過,四個人抬的轎子沒有坐過,江山船茭白船沒有上去過,船上的婊子連腥氣都沒有聞到過。姓汪的人曉得快活日子,我們福建人就這樣笨,就不曉得過快活日子?想到這里,頭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趕到嚴州府去,把那筆債討轉身。這筆債,就是我太爺爺半年前那天講過的,挖到五十塊白洋拿來買屋基,超過五十全部送給福建人。那些金條銀條不管,光光五百塊白洋,除掉五十還有四百五。有了四百五,多少也在嚴州府買塊把田地,多少也吃餐把整碗的肥豬肉,多少也坐回把轎子,去嬉嬉茭白船上的桐嚴妹(注:桐嚴妹是指九姓漁船上的桐廬、嚴州(建德)姑娘或妓女。結過婚的叫桐嚴嫂。舊時桐廬歸嚴州管,但嚴州府治在建德。)。
從廿八都趕到廿七都小碼頭上船,毛竹排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清湖碼頭又要換船,兩人就下來歇夜。沒有走幾步,就聽到前面一紅一黑兩個外地人談天。
穿紅衣裳的講,我這一生世經(jīng)手過的寶貝,就好比江山港里的船一樣一只連一只,點都點弗靈清。上一次建德縣的縣官老爺碰到我,講我是嚴州的財神菩薩。
穿黑衣裳的講,有索里(什么)了弗起,我手上的功夫比你好,日子過得比你威風。上次嚴州知府大老爺?shù)轿业昀镱^坐了一下,他把頭翹得老老高,我手指頭一撳,他就老老實實耷落下去。人家講他當?shù)蒙现?,我起碼該是巡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