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賞析(2)

詩詞賞析七講 作者:周嘯天


作為一種寫作學習方法,這里講的又不局限于填詞一道?!都t樓夢》第四十八回(“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中林黛玉教香菱學近體詩,說:“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你只聽我說,你若真心要學,我這里有《王摩詰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一百首細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讀一百二十首老杜的七言律,次之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這三個人做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淵明、應、劉、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你又是這樣一個極聰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工夫,不愁不是詩翁了。”那香菱照著辦,很快作詩就上路了。魯迅也說過,大作家的全部作品都告訴著我們怎樣寫。所以“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這話是不會過時的。

此外,對于從事美學和文學研究的人,這是一項必不可少的基本訓練。

文學研究尤其文學批評,欣賞仍是不可或缺的基本環(huán)節(jié)。就文學遺產(chǎn)而言,西方最發(fā)達的部類是再現(xiàn)型的戲劇小說,中國最發(fā)達的部類是表現(xiàn)型的古典詩詞。美學家朱光潛、李澤厚等,不約而同地告誡文學青年,對西方文學要讀它的戲劇小說,對中國文學要讀古典詩詞。上世紀三十年代,有人將鑒賞與研究作了截然的劃分:

原來鑒賞與研究之間,有一個絕深絕嶄的鴻溝隔著。鑒賞者可以隨心所欲地說這首詩好,說那部小說是劣下的,說這句話說得如何的漂亮,說那一個字用得如何的新奇與恰當;也許第二個鑒賞者要整個地駁翻了他也難說。研究者卻不能隨隨便便的說話;他要先經(jīng)過嚴密的考察和研究,才能下一個定論,才能有一個意見。譬如有人說,《西游記》是丘處機做的,他便去找去考,終于找出關于丘處機的《西游記》乃是《長春真人西游記》,并不是敘說三藏取經(jīng),大圣鬧天宮的《西游記》。那么這部《西游記》是誰做的呢?于是他便再進一步,在某書某書中找出許多旁證,證明這部《西游記》乃是吳承恩做的,于是再進一步,而研究吳承恩的時代,生平與他的思想及著作。于是乃下一個定論道:“今本《西游記》是某時的一個吳承恩做的。”這個定論便成了一個確切不移的定論。這便是研究?。ㄠ嵳耔I《研究中國文學的新途徑》)

此文所謂“研究”,實是狹義的一種,即考據(jù),并不包含文學批評。作為文學研究,考據(jù)的目的在于提供準確可信的資料以進行進一步的研究,如文學批評和文學史的研究。而由考據(jù)到批評,鑒賞實為不可缺少的中間環(huán)節(jié)。這其間并不存在“絕深絕嶄的鴻溝”。為什么“感情已經(jīng)冰結(jié)的思想家,即對于詩人往往有謬誤的判斷和隔膜的揶揄”(魯迅《詩歌之敵》)呢?其根本原因在于他并不能鑒賞,而用了對待科學的方法對待詩歌,等同于“一個植物學家”、“一個地質(zhì)學家”“把文學當做一株樹,一塊礦石一樣的研究的資料的”(均見鄭振鐸文)。

鑒賞力是文學研究者必備的一種功力,缺乏這種功力,甚而致有“文盲”之譏?!皟r值盲的一種象征是欠缺美感;對于文藝作品,全無欣賞能力。這種病癥,我們依照色盲的例子,無妨喚做文盲?!薄坝栐b音韻是頂有用、頂有趣的學問,就只怕學者們的頭腦還是清朝樸學時期的遺物,以為此外更無學問,或者以為研究文學不過是文字或其他的考訂。樸學者的霸道是可怕的。圣佩韋在《月曜論文新編》第六冊里說,學會了語言,不能欣賞文學,而專做文字學的功夫,好比向小姐求愛不遂,只能找丫頭來替。不幸得很,最招惹不得的是丫頭,你一抬舉她,她就想蓋過了千金小姐。有多少丫頭不想學花襲人呢?”(錢鐘書《釋文盲》)

那么,欣賞或鑒賞何以能成為文學研究的一個中間環(huán)節(jié)呢,根本一點在于,欣賞或鑒賞雖然帶有很強的情感的因素,在這方面它近于創(chuàng)作;同時也并未排除知解和評判的成分,這一方面又近于批評。那么,考據(jù)、欣賞、批評三者間的關系究竟如何呢?為了省詞,這里先引用行家的話:

考據(jù)所得的是歷史的知識。歷史的知識可以幫助欣賞卻不是欣賞本身。欣賞之前要有了解。了解是欣賞的準備,欣賞是了解的成熟?!土私庹f,這些歷史的知識卻非常重要。例如要了解曹子建的《洛神賦》,就不能不知道他和甄后的關系;要欣賞陶淵明的《飲酒》詩,就不能不先考訂原本中到底是“悠然望南山”還是“悠然見南山”。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autoforsalebyowners.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