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力
愛書人,酷愛古籍,曾寫過數(shù)本關于藏書之書。
方苞是桐城派的創(chuàng)始人,關于他在桐城派的地位,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有如下說法: “桐城派在康熙年間由安徽桐城人方苞開創(chuàng),同鄉(xiāng)劉大鏪、姚鼐等繼承發(fā)展,成為清代影響最大的散文派別。”關于他的寫作特色,沈廷芳在《書方望溪先生傳后》記錄下方苞自己的說法: “古文中不可入語錄中語,魏晉六朝臉藻麗俳語,漢賦中板重字法,詩歌中雋語,南北史中俳巧語?!笨磥矸桨磳υ谏⑽膬葥诫s進語錄體,故而他所寫之文,被后世贊之為“雅潔”。可是這樣的文章確實樸實,想從中選出一句雋永之語,頗為不易,故本篇的題目我想選他詩文中的兩句話,來概括他的特色,這使得這個簡單的要求頗難達到,故而只好從他反對的駢文中選出了這樣一句話。
“躔分兩度,天各一方;會稀別遠,意滿情長?!边@句話,出自方苞所作的《七夕賦》,如此說來,他也作過這類韻文,從整篇《七夕賦》來看,方苞在這方面也頗具才能,我摘選該賦中的首段如下:
歲云秋矣,夜如何其?天澄澄其若拭。漏隱隱以方移。試一望兮長河之韜映,若有人兮永夜而因依。彼其躔分兩度,天各一方;會稀別遠,意滿情長。欲渡河兮羌無梁,空鳴機兮不成章。
叩角余哀,停梭積恨,四序?以平分,寸心撫而不定。悲冬夜之幽沉,迷春朝之霽潤,睹夏日之方長,盼秋期而難近。
即此可知,方苞確實是文章高手,即便他不擅長的韻文,依然寫得如此漂亮。
方苞故居位于安徽省桐城市寺巷內。我的此趟行程是先到廬江,而后轉往桐城。從地圖上看,廬江到桐城并不遙遠,看樣子也就50公里的路程,然而在乘車方面卻很不方便,這仍然是因為地域的管轄:廬江在行政上歸合肥管轄,桐城歸安慶管轄,雖然僅是短短的50公里,卻每日僅兩班車互通兩地,我在廬江尋訪完何晏后,已經錯過了這兩班車,只好打的前往桐城,談好的價格是100元,對這個地區(qū)來說,100元的價格頗為公道。
進入桐城市區(qū)后,因為旅途順利,天色并沒有暗下來,我不想浪費這大好的時光,于是換上一輛當?shù)氐某鲎廛?,直接奔寺巷前往探看。這條小巷不長,沒多長時間就能走一個來回,然而我在寺巷內轉了幾個來回,都未曾找到自己的尋訪目標,然連問幾個人卻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正在這時,迎面走過來一位大媽,旁邊有人認識她,馬上跟我講: “你去問她,因為她是老師。”
這位大媽從穿著到面色都有著一種隱隱的書卷氣,我覺得稱呼她大媽有些不恭,于是我也隨著那些人的稱呼,向她叫了一句老師,顯然這句稱呼贏得了她的好感。她問我有什么事情,我遞上了自己的尋訪名單,她說自己眼力不好,讓我念給她聽,于是我告訴她自己準備到這里是要找方苞、方以智和姚瑩的故居,老師聽完后,告訴我說,這些故居確實在本巷之中,她看了我一眼,而后跟我說: “這樣吧,你跟我走,反正我也是散步,我把你帶到那里去看看?!?/p>
老師帶我看的第一個故居就是當年姚瑩的居所,這個故居的門牌號為寺巷8號,走入院內,迎面看到了幾棟老房子,老師指著一棟告訴我說: “這個就是?!惫?,我看到了墻上的文保牌。
我拍照之后,老師又帶著我繼續(xù)前行,又穿入了另一個院落,在這個地方,終于得見了方以智的故居。我當然更關心方苞的故居在哪里,等我拍完方以智的故居之后,向這位老師提出了這個問題,沒想到她卻跟我講,自己不知道方苞的故居在哪里,這個說法讓我有些意外。但老師又跟我講,前方不遠是左光斗祠,這讓我想起方苞所寫的《左忠毅公逸事》,難怪他跟左光斗的事情記錄得那樣的聲情并茂,原來他的祖居旁就有左光斗的祠,只是不知道這個祠堂建于何時。
前來此地之前,我事先做過功課,網上有一篇文章稱方苞的故居位于寺巷與新巷之間,老師聞我所言后,把我?guī)У搅诵孪锏南锟?,原來新巷與寺巷是平行的兩條巷子。進入此巷前行,看到了有一處老房子的后墻,細想剛才的方位,這堵墻應該就是剛才進去所拍的方以智故居后墻,原來兩條巷子夾住的,就是方以智故居。如此說來,方以智的故居一直處在這一帶,恐怕難有一個大地方容得下方苞的故居,那方苞的故居跟方以智的故居有什么關系呢?而方以智和方苞同屬“桂林方”,且網上有文稱方以智是長房的,又叫“中一房”,方苞是小房的,又叫“中六房”,如此說來,方以智跟方苞關系較近,那方以智的故居是不是就是方苞的祖居呢?我還未找到相應的佐證材料。
但顯然,這位老師因為沒能幫我找到方苞的故居而覺得遺憾,于是她就走入了一個房內,找出了一位年歲很大的老太太,她向那位老太太詢問方苞故居在哪里,老太太也稱不知,面對此況,只能存疑于此了。到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我即便找到可以拍攝之處,也無法繼續(xù)拍攝了,但是在桐城一地我還有多位尋訪對象,于是準備找個酒店住下來,再籌劃下一步的行程。我向這位老師感謝了她給我的指點和帶路,老師很關心地問我準備住在哪里,我告訴她自己還未定酒店,接下來準備去尋找一家。
老師聞我所言,馬上熱情地跟我講,前面不遠處有一家武裝部招待所,她告訴我說,這里不但路途近,最重要的是價錢公道,而后她用眼睛掃描了一下我的裝束,頓了一下又跟我講:
“如果你還是覺得貴,就再往前走,有一家紫來賓館,會更便宜一些?!笨磥砦乙簧淼娘L塵引起了老師的同情,我感謝了她的指點,于是走進了她所說的那家招待所的門。
走進門的一瞬間,我就有了悔意,從門口的裝飾來看,這里特別像有著曖昧色彩的洗腳屋,我這么說倒并不是假裝道貌岸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一程程的尋訪,已經累得自己精疲力竭,真正到了萬念俱滅的程度,故而每到一地,最希望能找到一處安靜的睡覺之處,以便最大程度地緩解一天的疲憊,否則的話,第二天的尋訪將難以為繼。
看到招待所的這種狀況,我準備知趣地退出,然而前臺的服務人員卻一眼看到了我,熱情地打招呼,于是我又犯了臉皮薄的毛病,掏了100塊錢住進了這簡陋的小招待所。然實際情況卻證明我有些自作多情,其實這里一夜無話,唯一難以忍受的,是狹窄的洗手間內,閃著不同色彩的燈泡。看來有些問題并不只能看表象,正如要像方苞所言的文章之法:對任何事情不要只看表面,要做到文質相符。也正因為這間小招待所,使我重新地審視桐城一地的文風,雖然也會受到大環(huán)境的影響,但固有的斯文仍然還在,想到這一層,真覺得欣慰。
兩天之后,我去參觀了桐城文廟,之前給我?guī)返哪俏煌诵堇蠋煾嬖V我,雖然文廟在“文革”中被砸過,但整體情況還算保護得完好,并且里面還供著方苞的牌位,既然我不能確定方以智的故居是否跟方苞故居是一回事,那么到文廟去尋找方苞的牌位,也可算是我對這位文章大家的紀念。
來到文廟大門口,但見新舊參半,門樓上面的“文廟”牌匾斑斑駁駁,古意十足,無意間注意到牌匾的落款竟然是趙樸初,如此說來,這也算近物。門樓兩邊有“桐城文廟”的文物保護標牌,門樓內首先是砠星門,然后是泮池和小橋,再過一道門廳即是大成殿,里面正中是孔子,左側是曾子及孟子,右側是顏子及子思子,兩側是陪祀的仲由、卜商、有若及朱子等,左右各六位,唯獨找不到我要尋找的方苞,于是走到了大成殿門外,去參觀兩側的展廳。而今這里所辦的展覽,一邊是嚴鳳英紀念館,另一邊是書畫展,同樣跟方苞沒有任何的關系。繼續(xù)看下去,另有一排門窗緊閉的房間,門口豎著一塊簡單的“桐城派研究會”的牌子,原來大名鼎鼎的桐城派于今天的現(xiàn)實中,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既然方苞是桐城派的奠基人,而今我找到了這個派的研究會,也算我間接地找到了這位文章大家的遺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