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胡同里面的這個家沒多久,我就開始上幼兒園了。第一次被送去的時候,我看著滿滿一院子的陌生人嚇得要死,掙扎著要?母親一起回家去。母親勸說了半天,關(guān)上幼兒園的大門走了。我愣了一會兒,又哭喊著沖上去拼命敲打大門。老師在邊上笑著安慰我,有幾個小朋友好心來拉我說話,結(jié)果被我又推又搡,撕扯中有一個叫駱慶軍的瘦小孩子被我失手打中了腦袋??隙ㄊ且驗閮?nèi)疚,這個后來跟我并無深交的小朋友的名字到今天我還記得。
在幼兒園第一天上課的時候,我中途覺得有了尿意就很自然地站起來往外走。老師叫住我問明了原因之后,告訴我以后類似的事情一定要舉手請示,征得老師同意方能出去。雖然作為孩子的我在家也免不了被父母甚至哥哥姐姐管教,但不知道為?么,我總覺得這件事是我對人生注定失去的那部分自由的最初體驗。
這個幼兒園的老師應(yīng)該是我這輩子的第一個老師,她是個漂亮的上海女知青。我還能記起她的第一個原因是她長得漂亮,另一個原因是她糟糕的人品。她大概是讓我意識到“生命是殘酷的”這一事實的第一個人了。
我到了這個幼兒園的第二年,有一次,好像是兒童節(jié),縣里搞一個什么兒童活動,所有的孩子都要帶著兩把花到一個大操場走隊列去。那時候,“我們的國家還不是很富?!?,所謂的兩把花就是兩根有分叉的枯樹枝,上面貼上大致剪成花瓣形狀的彩色紙片,通常由孩子家?負責(zé)手工解決。母親在食品公司工作,它的隔壁是一家殯儀館。母親和在殯儀館工作的那些阿姨們都很熟,所以在參加那次活動的前一天晚上,我拿到了兩把巨帥無比的、專業(yè)化程度極高的假花。這假花甚至有纖細精致的花蕊??上攵诙煳沂菣M著膀子晃進幼兒園的。在我接受了所有孩子的恭維之后,漂亮女知青老師宣布,大家要把假花都堆放到教室前面的臺子上,然后到自己的座位就座。等老師宣布完活動的紀律和注意事項之后,她又說:“大家走到前面隨便拿兩把花,不用拿自己帶來的,抓緊時間到操場集合?!钡搅瞬賵黾系臅r候,我看到那兩把該幼禮園歷史上最牛的假花剛好拿在上海女知青的女兒的手里,那時候我已經(jīng)會說刻薄話了(如果不是生下來就會的話),一時沒忍住,就說了些“真巧啊”、“咦,你說怎么就那么巧?”、“這事兒要我說啊,簡直要活活巧死了”之類的諷刺話。在大家笑得都很開心的時候,我被上海女知青叫到屋子里聲色俱厲地訓(xùn)了十幾分鐘,最后被告知不用參加這次活動了。在接下來的“叫你媽媽來一趟”的活動中,我被描繪成了一個“思想特別復(fù)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