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渠這些話除了是向方文章匯報,也是說給大家,特別是讓劉克服聽的。方文章到達之前,劉克服力主放人以平息事態(tài),與會者中也有幾個人附和,林渠難以接受。讓派出所抓人是林渠同意的,那時他很生氣,因為鄉(xiāng)長是他派上去的,出師未捷,路還沒走到就被打得抱頭鼠竄,滿地亂滾,抬下來時滿臉是血,狼狽不堪。再不狠加整肅,接下來是不是就該襲擊林書記了?所以抓人。林渠是老手,那一天卻沒控制住情緒,他本該知道如此動手失之匆忙。
方文章說話了,別的人不問,單單揪住一個劉克服??赡芤驗閯偛胚M門前,在院子里聽到了劉克服的嗓門。他問:“劉克服又有意見了?”
劉克服說沒有。
“真沒有還是假沒有?”
劉克服還說沒有。他接受教訓,絕不多嘴。
方文章說聽起來還是有的。劉克服平時不太吭聲,事到臨頭多嘴,全縣出了名的。他的多嘴好像還解決過一些問題。他這人左撇子,改也難。今天還是要聽一聽。
于是劉克服再次發(fā)表意見,果然是左撇子改也難。
他說這種時候不能激化矛盾。他在嶺兜鄉(xiāng)當了三年副鄉(xiāng)長,一來就掛鉤移民村,了解這個村的特殊情況。三十多年前,因建設水庫,該村村民從外地集體遷移本鄉(xiāng)。當年以來,村民一直怨氣深重,認為沒安置好,受到不公正對待。這種怨氣靠抓人能解決嗎?只能越積越重。這一回村民鏟石襲車,背后因素很多。傷了鄉(xiāng)長不對,無論傷誰都是違法,違法必究,這個不錯,但是證據(jù)得充分,程序得完整,時機也得注意。硬干能不能解決問題?可以,說到底村民還是怕官的,這個村也一樣,抓兩個人不行,還鬧,那就更強硬一些,警察強制執(zhí)法,往天上開幾槍,再抓兩個,村民可能真的怕了,不敢再鬧,偃旗息鼓。但是這樣一來積怨尤重,后患無窮。以往這個小村一直被漠視,百十個村民怨氣沖天,并沒有壞什么大事,是不是因此就可以一直繼續(xù)漠視?恐怕不行了。現(xiàn)在情況有些不一樣,得考慮那條路還修不修,那些廠還辦不辦?所以他主張立刻放人,先平息事態(tài),其他事以后再說。
方文章問其他人還有什么意見?贊同林渠,還是劉克服?大家無一發(fā)言。
“那我說?!?/p>
方書記拍了板。沒聽劉克服的,按鄉(xiāng)書記林渠的意見辦。人抓得有些匆忙,反應過度了。但是已經(jīng)抓了,還得讓警察按照他們的規(guī)則,把情況弄清楚再說。
“告訴村民,政府是依法辦事。”他說,“村民也要依法辦事。”
方書記做重要指示,有若干原則,幾項注意。場上各位鄉(xiāng)干部打開自己的筆記本,刷刷刷認真記錄。光這么記錄當然不解決問題,得有個人把他的重要指示傳達給鬧事村民。這個人走入事發(fā)現(xiàn)場,找個高處坐下,拿出筆記本朗誦一番,跟村民們一起學習方書記重要指示,村民們這就俯首帖耳,萬事大吉了嗎?哪有這么簡單。不說這個人該怎么說服村民放棄對抗,竭誠合作,單他怎么走進村子就是大問題。峽谷上的碎石能傷池國平,碰到別個就改吃素了嗎?
方文章問:“移民村現(xiàn)在誰掛?”
旁邊一個女子怯生生道:“是我。”
這是王毅梅,年輕女性,到任不久的女副鄉(xiāng)長,原在縣防疫站搞技術工作。王毅梅穿得很整齊,一個人收拾得很清楚,此刻一臉發(fā)白,不是涂脂抹粉,是嚇的。她臉頰上貼著塊紗布,是傷員。池國平被襲時她也在場,沒有湯受傷重,卻嚇壞了,到現(xiàn)在還沒緩過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