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猜測二(6)

白道 作者:王曉方


在孫小波的斡旋下,問題全部解決了。席散時,全維漢相見恨晚地拉著他的手將他請到角落里,一番推心置腹之后,竟然出他意料地說:“兄弟,你朋友的忙哥哥我?guī)投?,哥哥也有個為難的事,想求兄弟幫幫忙怎么樣?”他深知全維漢這類人的特點,專門善于蹬著鼻子上臉,但為了讓這家伙今后不再到性病診所無理取鬧,他用非常講義氣的口吻說:“有什么事,全哥盡管說?!比S漢警覺地用鼠眼的余光掃了掃四周,一副唯恐隔墻有耳的神情,壓低聲音說:“前兩天王市長找過我,說是北京一位老領導要來檢查性病,不僅老領導要檢查,還有老領導的情人,王市長之所以找我,就是因為這位領導的身份太特殊,必須絕對保密,不瞞你說,我還真為這件事發(fā)愁了,你說東州市衛(wèi)生系統(tǒng)哪兒有不知道我的,要想做到絕對保密太不容易了。干脆,這件事就交給明海的診所得了?!彼D時想起陪馬杰去南州市看性病的情景,看來全維漢說的這位老領導和當初馬杰的心理是一樣的,他不禁悲涼地明白了人與動物的區(qū)別:動物有發(fā)情期,人卻沒有,因為人無時無刻不在發(fā)情。但同時他又有幾分竊喜,因為他有一個預感,越來越多的人要皈依性病診所。這恰恰是性病診所的大商機。他感覺自己正站在泰坦尼克號的船頭,隱約瞥見一片新大陸。或許是查封事件讓他有些上火,他下嘴唇里面有一塊潰瘍,此時一跳一跳地疼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捂著嘴巴,好奇地問:“什么老領導,這么神秘?”全維漢耳語后,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席散后,他開車送貝妮回家,將北京老領導的事告訴了貝妮,囑咐貝妮一旦全維漢領那位老領導去診所,由她和明海一起出面接待為好。貝妮嗤之以鼻地說:“腐尸永遠離不開蛆蟲,說不定那位老領導的情人就是王伯壽拉的皮條?!彼浅@斫庳惸莸男那?,這是一種混合著迷茫和憂憤的情緒,在這個浮躁丑陋、欲望橫流的世界里,性病診所竟然成了他們的理想國,這讓他有一種同流合污的恐懼感,他若有所思地說:“千萬別小看了全維漢這條小小的蛆蟲,你忘了蛆是什么地方生出來的,蛆活得越如魚得水,我們就越要加小心。我把這句話放在這兒,一旦我失去現(xiàn)有的身份,他這條小蛆蟲一下子就會變成惡狗?!必惸莅雮?cè)著臉凝視著他,似乎覺得他的話有些危言聳聽,便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可是全維漢長了一張猴臉,并沒長狗臉呀?!彼闪素惸菀谎郏m然表情并沒有什么特殊的異樣,但言語中卻充滿強調(diào)的意味,他冷哼一聲說:“你沒看過川劇變臉嗎?從豬臉變成狗臉,還不就是瞬間的事?!必惸莩聊肆季?,終于嘆了口氣,悲涼地說:“為什么有些人非要弄張狗臉、猴臉,就是不要自己的人臉呢?”

“五一”過后,廖天北率團去了泰國,市政府大事小情暫時由王伯壽全權(quán)負責。他一下子清閑不少。前一段工作太累了,他很想到哪去散散心,便征求馬杰和貝妮的意見,兩個人都建議去白山泡溫泉。

連綿起伏的白山郁郁蔥蔥,宛如用粗獷的線條直接畫在湛藍的天上似的,重巒疊嶂,靜穆幽遠,裊裊婷婷,逶迤連綿。山谷里鳥鳴啾啾,溪水潺潺。三個人沿著一條山間小路蜿蜒而行。他們很久沒有親近青山綠水了,山間的空氣清爽柔和,令人心曠神怡。難得如此放松身心,三個人都有一種沉醉的感覺。山路兩側(cè),盡情盛開著各種野花,貝妮被那些五顏六色的野花深深吸引著,她像個小女孩似的一會兒蹦到這邊采一朵,一會兒跳到那邊摘一枝兒,采著摘著,她亭亭玉立地站住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問題,一雙美目詭秘地看著他們,一只玉手捧著野花,另一只玉手撥弄秀發(fā),微笑著問:“但丁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魯迅說‘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這兩句名言,你們更喜歡哪一句?”當著貝妮的面,馬杰永遠不會在他面前示弱,斑駁的陽光照在馬杰臉上,就像是戴了張面具,馬杰瞇著眼睛透過日影看了她一眼,嘻嘻笑著說:“當然是走的人多的路更安全?!彼缇涂赐噶笋R杰的心思,因為他一直對馬杰內(nèi)心深處想些什么很感興趣,他覺得馬杰是命運跟他開的一個玩笑,馬杰曾經(jīng)跟他說過:“商政,有時候我以為我就是你?!边@種感覺他有時比馬杰更強烈。其實馬杰的話才是他更想說的,但他不知為什么總是擰不過軀殼里的那個我。此時他正彎腰撿起一塊小石子用力扔進灌木叢,驚得一只喜鵲從樹枝上倏地飛起,發(fā)出幾聲刺耳的鳴叫,好像是對他提出的抗議,他目送著飛走的喜鵲,用質(zhì)問的口吻說:“無數(shù)只腳踏過的路能留下什么痕跡?我更喜歡獨辟蹊徑。”馬杰跳到一塊巨大的巖石上,呈現(xiàn)出肚子里正在醞釀笑料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問:“前面是懸崖你也走?”他走出樹影,暴露在陽光下,仿佛藏在他軀殼里的那個我飛出了體外,變成了影子,盡管他分不清軀殼和影子誰是我,但他還是被滿眼的蔥綠蒼翠所感動,從容一笑說:“對你是懸崖,對我未必是,你沒有聽過《小馬過河》的寓言嗎?松鼠葬身的小河卻擋不住小馬的去路。大多數(shù)人都喜歡隨波逐流、人云亦云,如果一個人總是別人認為對的,他去做,別人認為不對的,他就不做,那么這個人就永遠也做不成自己。”在兩樹之間,一張蜘蛛網(wǎng)擋住了去路,馬杰隨手折了一根細細的樹枝,一邊捅著貼在蜘蛛網(wǎng)中央黑乎乎的蜘蛛,一邊振振有詞地反駁說:“商政,別忘了我們生活在一張巨大的關系網(wǎng)中,怎么可能走自己的路?其實透過別人的眼光才能更透徹地看清自己,要知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果一點也不顧忌他人說什么,很可能誤入歧途的?!辈恢裁磿r候貝妮已經(jīng)將采摘的野花編成了花環(huán)戴在頭上,微笑著看著兩個十分相像的男人斗嘴,就像是剛剛下凡的天使,陽光就是她金色的羽翼,她清脆地笑道:“你們倆說的雖然都有道理,但是你們想過嗎?但丁說的‘走自己的路’也未必是別人沒有走過的路,魯迅說的‘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也未必是無數(shù)雙腳踏出的路,因為總要有人踏上第一腳。還是陸游說得好,‘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們看前面就是湯坡子溫泉山莊了。”不遠處的半山坡上,一片古香古色的建筑掩映在霧靄之中,宛如仙境,他和馬杰頓時興奮起來,早就將剛才的話題拋到了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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