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這些事情的同時,他也輕松地穿插了其他故事: 譬如,他帶著微笑講述著馬赫迪的有趣故事,或者薩法維王朝的一個傻王子作為和平談判的人質被送到烏茲別克后,三天內就引火自焚,使得對方顯得十分緊張。盡管如此,他眼中隱約閃現(xiàn)的陰影告訴我,雖然我們兩人都沒有提起,但那個使我們雙方都感到害怕的難題尚未解決。
如同每一個時常拜訪我們家,或聽過別人談論我們,或者即使很遠但也獲悉我有一個美麗女兒謝庫瑞的年輕男子一樣,黑也很自然地愛上了我的獨生女兒。也許當時,我并不覺得事態(tài)嚴重到需要留意,因為許多人從沒親眼見過就愛上了我的女兒--美人中的美人。不同的是,黑不但可以自由進出我們的屋子,受到家人的接納與喜愛,更有機會親眼看見謝庫瑞,他得了相思病。他沒能如我所愿壓抑住自己的愛意,反而犯下了錯誤,像是向我的女兒敞開了他內心的烈火。
結果,他被迫不得再踏入我們的家門。
在他離開伊斯坦布爾三年后,我的女兒,正當她青春年華之際,嫁給了一位土耳其騎兵。而這位滿不在乎的士兵,在兩個男孩出生以后便離家出征作戰(zhàn),從此再沒回來。四年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我猜想黑知道這件事,不只是因為這種閑話在伊斯坦布爾蔓延迅速,同時也是在我們兩人偶爾的沉默中,從他直直望著我眼睛時的目光中,我感覺他早已知道了一切。甚至此刻,當他瞥向攤開在書桌上的《靈魂之書》時,我明白他正側耳傾聽她的孩子在屋里跑動的聲響: 我知道他心里清楚,兩年來我的女兒帶著兩個兒子住回到了父親的家里。
之前我們沒提到過這棟在黑離開期間我蓋的新房子。很可能,黑就像任何一個決心朝富裕和聲望之路發(fā)展的年輕人一樣,認為談論這種話題不甚禮貌。雖然如此,一進屋,我就在樓梯口告訴他,因為二樓通常比較干燥,搬到二樓對我關節(jié)痛的毛病有好處。當我說"二樓"的時候,感到有點莫名的羞慚,但是聽我說: 賺錢比我少很多的人,就連一個只有一小塊領地的土耳其騎兵,也很快就能建造起兩層的樓房。
我們來到了冬天我作為畫室用的房間。我發(fā)現(xiàn)黑感覺到了謝庫瑞就住在隔壁房間,于是趕緊進入了真正的主題,告訴他我為何寫信到大布里士,邀請他返回伊斯坦布爾。
"正如你與大布里士的書法家和細密畫家一起所做的一樣,我也正著手編纂一本手抄繪本。"我說,"我的客戶,事實上,正是社稷的根基,榮耀的蘇丹陛下。由于這本書是個秘密,蘇丹隱瞞了他的國庫大臣支付我報酬。我和蘇丹畫坊里的最優(yōu)秀的細密畫家一個一個地說好了。我讓他們有的人畫一條狗,有的人畫一棵樹,有的人我請他繪制頁緣裝飾及地平線上的云朵,有的人則負責畫馬。我想透過我所描繪的各種事物呈現(xiàn)蘇丹的帝國全貌,就好像威尼斯大師們在畫中所表達的那樣。然而,與威尼斯畫家不同,我的作品不是描述財富,而當然是反映其豐富的內心世界,它將表現(xiàn)蘇丹帝國的種種喜悅及恐懼。如果我最后讓人畫上一張金幣,它的目的是在貶低金錢;我加進了死亡與撒旦,是因為我們害怕它們,雖然我不知道謠言是怎么說的。我想要借由樹的不朽、馬的疲倦和狗的粗鄙來體現(xiàn)榮耀的蘇丹陛下與他的帝國。我要求我的那些代號為'鸛鳥'、'橄欖'、'高雅'及'蝴蝶'的畫家們根據(jù)自己的愛好選擇自己的題材。即使是在最寒冷、最嚴峻的冬夜里,蘇丹的畫家們也常常會把他為書本繪制的圖畫拿來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