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格洛麗亞·伍德羅并非天生蠢材。她十八年前在愛丁堡大學就讀時,曾被評為該屆學生中頭腦相當好的一位,據(jù)說要不是那么迷戀伍德羅,政治學和哲學可以獲得接近滿分的風光成績。然而,大學畢業(yè)之后她結了婚,生了小孩,再加上外交工作調(diào)動頻繁,以前即使胸懷大志,現(xiàn)在也一無所有了。有時候,讓伍德羅私底下很難過的是,她顯然是故意放著聰明才智不用,為的只是全力做妻子的角色。不過伍德羅對她這種奉獻犧牲的做法也很感激,也感激她故意不去看穿先生的心思,反而擺出柔軟的身段來符合丈夫的意愿。有時伍德羅突然感到罪惡或是窮極無聊時,會強迫她去深造,叫她去讀法律、讀醫(yī)學?!拔蚁胍獡碛凶约旱纳顣r,我會讓你知道的?!彼龝@樣跟伍德羅保證。拜托你行不行,至少看點什么書也好嘛。“如果你不喜歡我的本色,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嘍?!彼龝@樣響應,巧妙地將他對小事兒的怨言轉為概括性的怨言?!翱墒?,我喜歡你啊,我愛你,愛你的本色!”他會如此抗議,熱切抱著她。而且,他多少會相信自己的話。
賈斯丁成了低地的秘密囚犯,時間是同一個黑色星期一的晚上,那天他接到特莎的死訊。他到達的時分,大使官邸車道上的大轎車正在鐵門里開始噗噗作響,即將開往當晚選定的社交場所。今天是盧蒙巴紀念日?還是馬來西亞獨立紀念日?或是法國獨立紀念日?管他的!國旗照樣在庭園里飄揚,灑水器會關上,紅地毯會鋪好,戴上白手套的黑人侍從會四處奔走,就跟我們絕口不提的殖民地時代一樣。另外,主人的前門也會播放出合適的愛國音樂。
伍德羅和賈斯丁共乘黑色的大眾面包車。伍德羅從醫(yī)院的停尸間一路護送他到警察總部,看著他用純凈無瑕的學院派字跡寫下指認出妻子遺體的聲明。伍德羅先從總部打電話通知格洛麗亞,如果沒有塞車的話,特別來賓將于十五分鐘后抵達——“不準讓別人知道,親愛的,不得張揚出去。”——這樣說,卻也沒有阻止格洛麗亞緊急撥電話給愛蓮娜,一直撥到找到愛蓮娜本人為止,為的是討論晚餐要煮什么——可憐的賈斯丁是喜歡還是討厭吃魚?她記不得了,不過她的感覺是賈斯丁喜歡追求流行——天啊,愛蓮娜,桑迪不在家的時候,我跟這個可憐人要獨處好幾個小時,究竟能談些什么東西?我是說,真正能談的東西都碰不得哪。
“別擔心了,親愛的,到時候自然會找到話題的?!睈凵從日埶判?。這話講來并不完全出自善意。
然而格洛麗亞還是能抽空跟愛蓮娜細說她接到媒體打來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電話,有些她不接,讓她那位瓦卡姆巴族的男仆朱馬去接,說伍德羅先生或夫人目前無法接聽電話。惟一例外的是有個年輕人,能言善道到嚇人的程度,他是《電訊報》的記者,格洛麗亞倒期望能跟他聊聊,可惜桑迪說人剛過世讓他很難過,不愿多談。
“不能聊,就用寫的吧?!睈凵從纫园参康目谖钦f。
貼有遮陽紙的大眾面包車開進伍德羅家的車道停下,伍德羅跳下車來檢查是否有記者,然后立刻讓格洛麗亞首度看到甫成鰥夫的賈斯丁。賈斯丁在短短六個月里先后失去了妻子和幼子。頭戴綠帽的賈斯丁再也不會綠帽罩頂。身穿定做的輕便西裝的賈斯丁,習慣以溫柔眼光看人的賈斯丁,就要成為她的秘密逃犯,深藏在樓下房間。賈斯丁背對著觀眾,取下草帽,從后門爬下車,接著感謝每個人——包括司機利文斯頓、保鏢杰克森、沒事做也照常徘徊不去的朱馬。他們列隊站在前門,他感謝的方式是茫然一鞠躬,彎下英俊而又黑發(fā)的頭,一面以優(yōu)雅的姿態(tài)朝前門走去。她看到賈斯丁的臉時,先是在黑色陰影中,隨后才在短暫的夜晚微光中出現(xiàn)。他向格洛麗亞走去,說:“晚安,格洛麗亞,多謝你們好心招待我?!睆姶蚱鹁竦恼Z氣讓她差點哭出來。后來她的確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