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臀和磨床的揩擦,乳尖和鉆頭的相錯,幽腹和把手的抵觸,踝節(jié)和油罐的潤拭。那樣無可救藥地色情,那樣無可置疑地純潔。我以為,我是在那里,而不是在這里,在紙張上,在文字工場的想象模式里,創(chuàng)造了你。不過,事實上沒有出現(xiàn)過那樣的場面。我不容許它出現(xiàn),因為我不愿意奇觀式的構圖破壞了你的真實性,讓你淪為我自少年時代起的性幻想里徒具虛形的替身。
讓我暫時閃避開這樣的話題。
那是在結業(yè)之前,經(jīng)歷了近四十年歷史的董富記。在董富記狹小的工場里,阿爺董富從勞頓的人生退隱,爸爸董銑削磨了人生大半的歲月,而我,則只能裝出順應世情的安撫式微笑,看著它無聲的沒落,在時代的邊沿消失。當然,這是個相當可疑的說法。我們永遠不知道多少年才算一個時代,和哪里才是時代的邊沿。也許,世界每一天也在沒落之中,時代總蘊含著自身的毀滅。有時候我懷疑,爸爸早就預知事情的結局,所以到董富記結束時就隱隱有一種宿命的味道。他從來沒有像董富一樣,向兒子們灌輸機械和電工知識,于是我們長大后變成了連家里的電燈泡也差點不懂得更換的工技白癡。也許爸爸一早就打定,兒子要好好念書,長大后做別的更高尚事情。所以他非常緊張兒子的學業(yè),一開始就把他們送進九龍?zhí)粮呱袇^(qū)里最好的幼兒園,還分期付款買了部小車子每天親自接送。但甚么才是更高尚呢?是兒子念的貴族小學家長茶會上光鮮的衣著和彬彬有禮的談吐嗎?董銑銘記著諸如此類鮮明的畫面,但卻沒有清晰的概念??傊?,不要像自己一樣要輟學出來做學徒,然后當一世技工。我不知道,從小時候遵從父意學習工技,到老年時在逆境中堅守父親遺留下來的鋪子,在董銑極盡孝道的一生里,是否曾經(jīng)有那么的瞬間,對父親當年沒有讓自己繼續(xù)念書而懷有埋怨?有一次聽爸爸談起自己的行業(yè),我有點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原來一直也認為,技工是低下階層的工作,而自己就從來沒有脫離過低下階層的身分。他感到驕傲的是,作為一個低下階層小人物,他不煙,不酒,不嫖,不賭,不買股票,不養(yǎng)雀,只是試過養(yǎng)熱帶魚。當然還有,不講粗口。對正直人董銑來說,那至少是一種人格成就。不過,我們之所以沒有走上和爸爸相同的道路,也許不過是因為我們的個性里欠缺工技的基因,或者對事物原理感應遲鈍,否則就算不是做技工,我們也可以念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