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osexual (音標) [名,形]. (人)在性上受到同性的吸引。
我在電影院遇見了你。那場電影叫做恐懼吞噬靈魂(Fear Eats Soul)。導演是德國人賴納 維爾納 法斯賓德。節(jié)目單上說法斯賓德是同性戀。那是什么?我打開了小柯林斯英語字典 ―當代英語權威。它告訴我什么是同性戀。奇怪的詞,我沒法想象。
這是南肯辛頓(South Kensington)旁邊的Cine-Lumiere。早上七點,下著雨。不到十個人,有一半是白發(fā)蒼蒼的老夫妻。還有你。
你一個人。你幾乎就坐在我旁邊。我們中間隔著兩個位子。黯淡的燈光下你的臉很蒼白,卻很美麗。我也一個人在電影院里。在遇見你之前我總是一個人在這里。我有些困惑,電影院是讓我不那么寂寞,抑或是更寂寞?
銀幕上德國老女人在酒吧里和年輕的黑人男子跳著舞。酒吧里的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年老的女人卑微地笑著。她過得很艱苦。接著在黯淡的光里,我看見了你的微笑。為何正在看電影的我能看見你的微笑?你轉過臉來,發(fā)覺我正看著你。你又笑了,卻很溫和,笑得很輕微。你又看向屏幕。
你有著溫暖的笑容。像孩子的笑。在你之前,在這個寒冷的國度里沒人像你這樣對我笑。黑暗中,我想著你。你定是個好心人。
這個電影展現(xiàn)了白人老女人和年輕的黑人男子之間不可能有結果的愛。但和“同性戀”無關。
散場后,我們走向出口。我們的身體如此接近。出了電影院,路燈終于照亮了我們的臉。
然后,帶著溫和的笑容,你問我:
“你喜歡這個電影嗎?”
我點了點頭。
像是令人渾身不舒服的英國天氣突然迎來了陽光一般。
你問起我的名字。我說我的名字是Z打頭,“但是記不住也沒關系,”我說,“我名字太長,很難發(fā)音?!蹦愀嬖V我你的名字,但我如何記得住英國名字?西方人的名字無法記住,就像所有的西方臉孔都長得一樣。但我想記住你,想記住你和別人的不同。我看著你的臉。棕色的眼睛,半透明。濃密的棕發(fā),像是秋天的葉子一般的色澤。你的聲音很溫柔,卻堅定。聽起來很有安全感。
我們從南肯辛頓走向海德公園。對雙腳來說,挺長的一段路。我們談論了什么呢?我跟你說起著名的英式奶茶。你說你更喜歡帕提塞黑(法式蛋糕)。
“帕替蘇雷(Patty Surly?)”
“不,帕提塞黑?!?/p>
“怎么拼?”
“P-a-t-i-s-s-e-r-i-e?!蹦阏f得慢,嘴唇緩慢地蠕動,和瑪格麗特太太一樣。
“這是什么意思?”今天晚上我沒把字典帶在身上。
你在很時尚的“法式蛋糕”店門前停下。這么晚了還開門營業(yè)。漂亮的蛋糕在玻璃櫥窗后面等待著。
“你喜歡哪一種?”你看著我。
我擔心價錢。
“我不知道?!蔽艺f。我怎么會了解這些柔軟的東西?
“那么我給你選一個吧。”
你遞給我一塊涂滿奶油的東西。
“這是什么?”我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
“巧-克-力-愛-克-萊-爾-蛋-糕。”
“嗯。”
我咬了一口,可奶油立刻擠了出來,掉落在街道上。
我看著掉在臟路面上的白色奶油。
你看著掉在臟路面上的白色奶油。
“噢,唔,別在意?!蹦阏f。
于是我們說著說著,穿過了海德公園,接著走過西尾區(qū)(West End),穿過伊斯靈頓(Islington),朝我的住處走去。幾乎步行了四個小時。我的腿又算又痛,嗓子很干,我卻很喜悅。第一次在寒冷的夜里有人走在我身旁。這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耐心地聽著我不知所謂的英文,還學著我蹩腳的語言。你比瑪格麗特太太好太多。她從來不讓我們隨便說話。
等我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
站在房子前,你親吻了我的雙頰,看顧我走進門。
“很高興遇見你?!蹦阏f。
每一件事都發(fā)生地如此柔軟。
我想立刻走進我的房間,回想那個如戀人一般對我微笑親吻我的英國男人。但我看見中國房東坐在廚房里邊看電視邊等我。他打著呵欠。他擔憂著我的晚歸。這時穿著睡袍的房東太太從樓上的臥室走下來。
“我們非常擔心你!我們從來沒像你這么晚回來過!”
緊張焦慮的聲音讓我想起了我的媽媽。媽媽總是這樣跟我說話。
我說我沒事,別擔心。
房東太太嚴肅地看著我:“晚上很危險,而且你還是個年輕女孩。”
我脫下了我罪惡的鞋子。
“下次如果你晚回來,打電話給我先生。他可以去接你。這里是英國,不是中國。男人們很容易在酒吧里喝醉了!”
打了最后一個呵欠,房東先生關掉電視。他看起來很不高興,而且很疲憊。
關上房門之后我才感覺好點。我心里藏著一個讓我整夜都溫暖起來的秘密。
屋外的樹葉沙沙作響。街燈映在我的窗戶上。我在想我是這世界上唯一醒著的人吧。我想著中國,想著跳舞的德國老女人,想著你的微笑。我睡著了,和我身體里甜蜜的感覺一起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