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立即望著阮郁,發(fā)出羨慕和嫉妒的感慨。
若干年后,那位荊州來的員外還對人道:“那日我真想用那千兩黃金將那個吹笛子的書生砸死?!?/p>
而那送書的官員后來成了阮郁的下屬,但他還是在背地里對人道:“從那天起,我就服了阮相國,不過他這廝真是個畜生,竟然辜負了蘇姑娘對他的情義?!?/p>
那天阮郁將眾人的種種感慨甩在腦后,跟隨那兩位丫鬟進了庭院,繞過假山,走入一片桃林。此時桃花盛開,在雨后初晴的天空下,顯得格外的嬌艷欲滴。三人順著碎石曲徑穿過桃林,出來時,各自肩上都沾有飄落下來的花瓣。過了桃林便是一湖清水,湖心有一座小亭,南北兩面有曲橋相連,湖中荷花飄香,群魚戲耍。湖西有一股活水飛入湖中,而湖東有一條深溪將水導出。沿著蜿蜒的溪流,建有曲長的游廊,此游廊被帶有各式花窗的墻一隔為二,一面近溪,可觀水色;一面遠山,可觀山景。沿廊還建有香榭水軒,亭臺樓閣,可供人觀景小憩。阮郁走在這游廊中,透過花窗,窺見溪上扁舟,聞聽林中枝葉嘩嘩作響,不禁暗想,我們相國府的園林也不及此地半分。
阮郁就這樣隨著兩個丫鬟一路游走,終于在穿過一小片竹林后,來到一座典雅別致的樓閣中。兩個丫鬟安排他在廳堂中坐了許久,除了端來好茶請他品茗,端來各式果子蜜餞,精制糕點請他品嘗外,也不與他多言,使得阮郁心中不免著急。
不知過了多久,倘若不是園林中花香陣陣襲來,偶爾有幾聲清脆的鳥鳴,阮郁會以為時間緩慢得已經(jīng)凝固。正昏昏欲睡,一位丫鬟將他喚醒,請他去用膳,他這才發(fā)現(xiàn)已近黃昏。
丫鬟將他帶到一間水軒,各色佳肴擺了一桌,阮郁卻無心用膳,坐了片刻,又昏昏欲睡。那丫鬟忍不住道:“公子小心受涼?”阮郁隨便應了一聲。丫鬟又道:“公子可邊用膳邊在此觀賞風景?!比钣暨@才發(fā)現(xiàn)水軒一側(cè)水色甚美,另一側(cè)是花圃,正是百花爭艷之時。忽見水軒中寫有一詩:
水痕不動秋容凈,花影斜垂春色拖。
阮郁見筆跡娟秀,心想,定是蘇小小所寫。
用完膳,丫鬟又將他帶至另一座樓閣中休息。此時天色已黑,阮郁喚來丫鬟,打算告辭。丫鬟微笑道:“小姐再過片刻便要見公子?!?/p>
過了一會兒,只聽丫鬟道:“賈嬤嬤來了。”阮郁向門口看去,只見一位華麗富貴的中年婦人笑盈盈地進來,一開口便道:“公子,實在失禮了,我家小姐有事情耽誤,沒有立即見公子,老身代她向公子賠罪了?!?/p>
阮郁連忙謙讓。
寒暄了一陣,賈嬤嬤陪同阮郁走出樓閣,二位丫鬟提著精致的燈籠在前面帶路,一起穿過一片竹林,來到一座更為別致典雅的樓閣前,道:“公子請自行上樓去,老身還有事情,公子自便?!闭f完帶著丫鬟消失在黑暗的竹林中。
此時周圍空寂無人,漆黑的夜空猶如一張鬼魅的口,讓人感到一種無法預測的恐懼。阮郁呆呆地站在這座無比精美的樓閣前,感覺這座樓閣似乎是世間唯一明亮的地方,她在漆黑中閃爍,仿佛嫵媚地在向四周擠眉弄眼。它那猶如海市蜃樓般的絢麗使人感到虛無縹緲。
當阮郁向這樓閣跨出第一步,那種沉重的感覺讓他幾乎窒息,前幾日的傷寒仿佛又要重新附體。他跨出第二步時,感覺自己的肉身累贅得像在和他的靈魂對抗,大汗立即從額頭冒出。當他跨出第三步時,心猛地一陣絞痛,正感覺將要無法承受而倒地時,樓閣上一根弦音響起,清脆的弦音剎那間似乎穿破了云霄,再從云霄飄落,最后進入他的心靈,他那因疼痛而破裂的心頓時愈合,一種前所未有的暢意奇襲而來,身體隨之輕盈。此時弦音繼續(xù)一連串地響起,逐漸由小變大,由慢變快,由婉約到豪放,所有弦音似乎都穿破了云霄,再從云霄翩然飄落,猶如真正的天花亂墜。
阮郁不由自主地上了樓閣,樓上沒有點燈,迎面是一個大圓窗,圓窗外正是錢塘湖,湖上一輪彎月正掙扎著從黑幕中露出臉來,微弱的光從圓窗穿過,照在一位白衣女子的身上。這白衣女子面向圓窗,背對著阮郁,完全投入地撫動著古箏。節(jié)奏越來越快,這時湖面也刮起陣陣大風,將女子雪白的衣裙和烏黑的長發(fā)飄動起來,女子的嬌軀也情不自禁舞動著。
阮郁見此景,也被感染,忍不住拿出玉笛吹奏,與之呼應。得到呼應,古箏更加忘情,音律更加高了,但立即斷了一根弦,女子微微一顫抖,而弦音繼續(xù)穩(wěn)定緊密地跟著高奏,不久音律再次高揚,又斷了一根弦,但弦音仍然紋絲不亂,玉笛也從容地呼應。最后古箏弦斷得只剩下一根,女子仍然忘情地高奏著,但在最高潮時,最后一根弦終于也斷了,玉笛也隨之落地。就在曲音戛然而止的一瞬間,兩人不約而同地撲向了對方,纏綿在一起,似乎在用他們的軀體將這曲未了的音樂繼續(xù)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