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大旗行
――王維·《使至塞上》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中國古代長城以北的遼闊疆域,是游牧民族的天堂。騎在馬背上的眾多少數民族,趕著如同星云般密布的羊群,唱著嘹亮清揚的動人牧歌,逐水而棲,傍日而作。在馬蹄能夠到達的所有遠方,用自己所獨有的怡然自樂統(tǒng)治著塞外的廣袤空間。
也正是因為這種獨特、漂泊的民族特性,塞外民族的政權,一直不具備中原政權的穩(wěn)固性和建設性。而對草甸、土地等生存資料的饑渴,游牧民族的軍隊,經常揮師南下。加之游牧鐵騎多是膘肥馬壯,來去如風。他們發(fā)動的掠奪性戰(zhàn)爭危害極大??v觀中國整個封建時期,中土農耕軍隊和塞外游牧軍隊的交鋒,也是勝少負多。在這種情況下,開元二十五年,河西節(jié)度副使崔希逸大勝吐蕃一事,就更值得慶賀了。
這就是王維寫《使至塞上》的大背景?!皢诬囉麊栠叀?,指的是唐玄宗命王維任監(jiān)察御史出使邊塞,慰問邊疆將士一事?!皩賴^居延”,寫的是詩人的行程。屬國,一種說法是少數民族政權附屬漢族朝廷,但是保留國號的附屬國。二是指一種和少數民族息息相關的官職。不管取哪種解釋,在這里,王維都是用來代指自己的身份的。
不過王維似乎并不快樂?!罢髋畛鰸h塞,歸雁入胡天。”這兩句詩,已經是近乎自憐自嘆了。征蓬和胡雁,一正一反,都是詩人自比。但這兩個比喻落差非常大。古人寫蓬,多是取意凄苦?!稗D蓬去其根,流飄從風移。芒芒四海涂,悠悠焉可彌?”(何晏《言志》)這是感嘆人生無根,隨風而去?!班涤嗦牴膽偃ィ唏R蘭臺類轉蓬”(李商隱《無題》),這是感嘆生活飄零,四處奔波……
本是朝廷命官,卻拿“轉蓬離本根,飄·隨長風”的征蓬做比。整句詩中,濃厚的傷感情調揮之不去,楞是把胡雁初回的春天,染色成了抑郁肅殺的秋天。這是為何?
王維并非一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三流文人。也并非一個隨時可以“觸景傷情”感嘆人生的無聊墨客。他的悲傷,或許從開篇一句中的“單車”一詞上,可以找出一絲痕跡。
古代犒賞三軍,是提升軍隊士氣的盛事。錢財、米糧,各歸其位,來不得半點馬虎,有一套與之相符的禮節(jié)、儀式。而朝廷竟讓王維“單車”前往,不僅擺明了朝廷對戍邊將士的不重視,更近乎一種怠慢了。敏感的詩人,似乎由這件事情上想起了更多。王維在仕途上的恩公,丞相張九齡早在去年被撤職。而口蜜腹劍的李林甫掌握了朝政。整個唐朝的天空,已經開始聚集烏云,暗無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