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遇到三戈之后,繼續(xù)北行。湖山路是這座城市最寬的一條馬路。樹也齊刷刷地格外挺拔。在北風呼嘯的清晨,所有飛馳而過的車在我身邊經過都像給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我沿著鋪了絳紅色瓷磚的人行道艱難前行。有關目的地的問題現(xiàn)在只好擱淺了。
其實我一直都在慢慢地詢問自己,是不是要停下來。北面有什么我忘記了,對北方的渴望漸漸被那顆戀著故人的心搗碎了。我以60度傾角前行的身軀絕對不像一個少女了。
我終于停下來。我是一個佯裝的行者。其實我沒有帶水壺,帳篷,手電筒,衛(wèi)生巾以及電話號碼簿。我只有一本小說。我一直都背著它寫它,我必須盡快結束它,我答應過它,這個期限是四月之前。它不喜長風,四月之后的夜晚總是太過抒情,我的小說將會被糟蹋成一篇紊亂的散文或者成為一篇血泣的情書也未可知。我決定現(xiàn)在就坐下來寫,我的小說本子是明亮的星空色,滑稽的氣球簇擁的背景,中間貼著一只卡通貓?zhí)鹈鄣哪X袋。十五歲的時候我曾和三戈打架,三戈怒不可遏地把我的本子摔在地上,我的貓從此丟失了它彩霞一樣絢麗的頭顱。現(xiàn)在你能看到的只是剩下的那個貓的一只脖子,以及脖子上綁著的一朵杏色大蝴蝶結。沒錯,我的貓脖子本子陪伴了我多于5年的時光,它里面的紙曾用來和三戈傳紙條,本子中間也夾過三戈寫來的潦草情書,后來被我用來寫小說。
這小說將以這個北方的晨日結束。兩個交錯的人,沒有廝打,沒有擁抱,大家都穿得是舒服的鞋子,輕巧地走過彼此。然后是過年了,大家都睡過了頭,忘記了好些事情。
可是在我坐下來寫的時候,小蔻突然出現(xiàn)了。小蔻坐在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上,從我旁邊經過。
對于小蔻的記憶,都和顏色、指甲有關。小蔻坐在我中學班級的最前面,她最喜歡在上課的時候使用指甲油。她會隨著不同的情形改換指甲的顏色,比如,化學課的時候她喜歡用一種和硫酸銅一個顏色的,而解剖鴿子的生物課上她把指甲涂成鮮血淋漓的大紅,有一次我在鋼琴課的課外小組見到她,她的指甲是黑白相間的。不過據說小蔻后來死于車禍。也據說我的同學們送去了五顏六色的菊花,出殯的時候放在一起像個大花車。當時我不在B城,我在遙遠的地方想著,死去的時候小蔻指甲應當是什么顏色呢。
我和小蔻一直都不算很熟,但是我向來都對這個有色彩癖的女孩子抱有極大的好感。所以在小蔻從車里把頭伸出來叫我時,我非常感動這女孩沒有死。于是我就熱情地回應了她。于是她也熱情地停下車,走出來。于是我把我的小說重新裝進背包里,站起來迎接她。
她說:“我今天結婚。”
我說:“不可能,你比我還小,不到年齡。”
她沒有理會我的對她的婚禮提出的質疑,繼續(xù)說:“你去看婚禮吧?!?/p>
我停頓了一下,注意到小蔻的手指甲今天是透明的。確實是奇妙的透明色,她碰我的時候我都感覺不到那些指甲,像不存在一樣。這美妙的指甲再次提醒了我多年來我對這女孩的掛念,于是我說:“好吧,我去。你的婚禮在哪里舉行?”
“湖山路?!毙∞⒄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