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內(nèi)瓦會議第二階段,張聞天沒讓我去的主要原因是怕總理把我調(diào)走。還在日內(nèi)瓦的時候,有一次他就對我說,看樣子,總理好像對你很有興趣?很信任你,也很愿意多使喚你。我說,我是個勞動力又是個小干部,除寫點東西外,也許他看我使用起來方便。事實是,在代表團,我除參與起草發(fā)言稿外,還幫總理做些跑腿的工作,如和文件翻譯組的師哲、打字員等聯(lián)系以及傳遞文件等雜務。而且在起草或修改文件時還敢于提點意見。但是張聞天總覺得有危險性,所以就很果斷地不讓我繼續(xù)參加第二階段那十多天的會了??偫淼诙稳ト諆?nèi)瓦路過莫斯科,我和宋以敏到別墅去看他。吃飯時他還開玩笑說,“何方不能堅持戰(zhàn)斗到底,大概是離不開宋以敏吧!這也難怪,青年人嘛?!逼鋵嵲谖铱磥?,張聞天也是多慮?當總理了解到他不愿放我走時,是不會提出調(diào)我去的。除非我自己要求去。但是我自己并不愿意去。原因是我對總理還有點怕,也不愿晚上上班。按照迷信說法,大概是命運注定我要跟著張聞天在1959年倒霉,還要遭受二十多年的批斗和勞改之災。
七,奉調(diào)回國
日內(nèi)瓦會議后,張聞天已經(jīng)知道決定調(diào)他回國了。他大概考慮到,來蘇聯(lián)四年,竟然沒有去一趟列寧格勒(現(xiàn)在又恢復原來的稱呼叫圣彼得堡),自然是件遺憾的事。所以1954年8月,他就組織人去列寧格勒參觀訪問,即沒能去接送艾德禮的那次。由于張聞天的節(jié)儉方針,使館大約?沒有人去過。可誰又不想去呢?但他規(guī)定的條件是,去的人必須自費。這就把許多人給嚇退了。因為那時蘇聯(lián)的旅游費用極高,去一趟列寧格勒得花好幾千盧布,誰舍得呀?最后報名和經(jīng)過批準去的,除他們夫婦外,只有我、宋以敏和鄢儀貞算是豁出去了。因為我估計,張聞天回國后我們也不會在蘇聯(lián)久呆。鄢儀貞是武官吉合少將的夫人,吉合已經(jīng)回國不來了,所以她不愿失掉這最后一次機會。但是到了列寧格勒,一住進旅館,發(fā)現(xiàn)開一個最低價的標準間也死貴。她覺得太不合算,就要硬擠到我們房間來湊合。我說,那怎么行呢?咱們可是外交人員,得注意影響呀?最后她只好單獨去住了。其實這也是張聞天節(jié)約得過了頭。你又要大家了解和研究駐在國情況,又要大家守在使館不得到外地去,那這種了解不是要大打折扣了?張聞天的這種做法,大概是現(xiàn)在的外交人員根本不可想像的。何況我們那次去還要了解那里留學生包括馮玉祥的女兒馮理達、女婿羅元錚等一大幫人的學習情況呢!
至于參觀,說來也挺有意思。張聞天喜歡到公園散步。劉英喜歡逛商店。我和宋以敏還是想多參觀博物館和一些著名的人文景觀。只有鄢儀貞隨大流。我心想,哪里沒有公園、商店?遠道而來,還是自費,把時間花在逛公園、商店上,實?不值得。例如對于可以和大英博物館、巴黎盧孚宮、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齊名的艾爾米塔日(冬宮)博物館,張聞天只領著大家用了不到半天時間,粗粗看了幾個大展覽廳就算交代了。我和宋以敏越想越不甘心,第二天一早不辭而別,又去了冬宮,看了一整天。晚上回來,張聞天還批評說,一起出來要注意集體活動!此后就只好跟著他們轉(zhuǎn)了。結果連斯莫爾尼宮、葉卡捷琳娜宮都沒去成,回來總是多少有些懊喪。
談到列寧格勒之行,就聯(lián)想到張聞天的儉樸作風,不但不合“時宜”,而且有時顯得有點過分。他從不請客送禮,誰要給他送禮,肯定碰釘子。大家?了解這點。所以我跟他工作十多年,還從來沒見過有人給他送禮。他也從來不請人下館子吃飯。我在外交部辦公廳工作,分工領導我們的是姬鵬飛副部長,在逢年過節(jié)時常要把他主管的幾個單位的負責人,約集到聽鸝館或萃華樓吃頓飯。連公安部長羅瑞卿,春節(jié)時還邀外交部辦公廳領導去北京飯店聚餐,說是感謝在保衛(wèi)工作中對他們的配合??墒菑埪勌靺s從來不來這一套。他有時約人談完工作也留下吃飯,但都是家常便飯。一次他可能是為酬勞我,叫我下午把宋以敏帶來,一起吃晚飯。我以為有什么講究,結果和平時他們家吃的差不多,劉英還說加了兩個菜。由于?煙酒不染,也就從不以煙酒待客。他的這種不“從俗”,再加上一切按原則,不大講情面,所以往往得不到領導的賞識,還容易得罪同級或受他領導的高級干部。我親自經(jīng)歷過的就有:在遼東,省長劉瀾波和宣傳部長王錚就對他不滿;在駐蘇使館,他得罪了政務參贊溫寧(兩人作風差別太大)、文化參贊戈寶權(蘇方編百科全書,請戈提供當代中國人物,他卻提供了自己,而忽略了許多名人)等;在外交部,當他在位時,部司領導對他都挺好,可廬山會議一出事,就“墻倒眾人推”了。即使在他平反昭雪后那些批斗過他的部司領導干部,不但沒有一個人認過錯,而?有少數(shù)人還堅持對他的誣陷。中央給張聞天平了反,似乎對外交部的影響并不大。
張聞天的勤儉辦外交作風,也“殃及”許多人。不理解的人當然對他有意見。建國初,外交部對駐外人員的工資定得太高。當三兩年大使就可以在北京買所房子。例如王幼平、耿飆就曾各買了一套四合院,不過后來都交了公。張聞天出來當大使后,立即給外交部和中央寫報告,建議大幅度降低工資,而且?guī)ь^從駐蘇使館做起。所以我就沒享受到高工資的待遇,一直是月薪1200盧布,合人民幣600元。不過十多年的軍事共產(chǎn)主義生活過慣了,一切公家管,對錢并不在乎,所以大半都捐獻給抗美援朝買飛機大炮和買了公債。對買公債也沒想過還本付息這回事,以為和捐獻差不多。對錢的這種觀念,也是我們不惜自費去列寧格勒參觀的原因。
從列寧格勒回來不久,周總理就來電報先把劉英調(diào)回外交部做干部工作去了。同時也說“請聞天同志回外交部主持常務”。劉英走后,張聞天就一方面安排使館工作,搞當年的總結和第二年的規(guī)劃;另一方面是辭行拜會和分幾次到蘇聯(lián)外交部了解他們的機構設置、業(yè)務分工和工作經(jīng)驗。忙乎了一個多月,他就乘火車回國了。宋以敏因懷孕要生小孩,也跟他一起走了。對我的工作雖然沒有談?但我估計不會再留多久。而且宋以敏回去后就來信說,她回新聞司上班,龔澎跟她說,總理想把何方要到總理辦公室去。這就使我更加感到很快要離開莫斯科了,并且偷偷地做準備,特別是想大批俄文書籍怎么才能運回國內(nèi)。
張聞天回國不久,新任大使劉曉就來了。他到后不久就動員我要安下心來,起碼再干一年,因為研究室主任一下子找不到人頂替。但是1955年2、3月,外交部連續(xù)來電報催我回去,最后一次還規(guī)定,讓我乘飛機,一刻也不許耽擱,行李以后由使館給托運。這樣,我就在張聞天回國后兩個多月又搭乘伊爾14班機回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