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指頭兒!”
丹丹手指頭伸出來,濃黑但又澄明的眼睛直視著懷玉,毫無心機的,不沾凡塵的,她只不過要他踐約,幾個棗兒的約,煞有介事。懷玉為安她的心,便跟她勾指頭兒。丹丹頑皮地一勾一扯,用力的,懷玉肩膀也就一陣疼,未曾復(fù)元,丹丹像看透了:“哈哈,叫你別死撐!”又道,“你們男的都一個樣,不老實,疼死也不喊,撐不了多久嘛,切糕哥也是!咦?我倒有兩天沒見他了,你見過他沒有?”
“沒有。平常是他找我,我可不知到哪里找他,整個北平都是他的‘家’,菜市的席棚、土地廟的供桌、還有飯館門前的老虎灶……胡同他姐那里倒是少見他?!?/p>
“他的‘家’比你大,話也比你多。你跟我說不滿十句,可他都是一籮筐一籮筐地倒出來呢?!?/p>
“他嗓子比我好嘛。”
“這關(guān)嗓子什么事?這是舌頭的事。”丹丹笑,“他有兩個舌頭!”
“你也是?!睉延竦?。
二人離了永定河,進永定門,走上永定門大街,往北,不覺已是前門了。
前門月城一共有三道門,直到城樓的是前門箭樓。北平有九座箭樓,各座箭樓的“箭炮眼”,直著數(shù),都是重檐上一個眼,重檐下三個眼。橫著數(shù)就不同了,不過其他八座箭樓都是十二個眼,只前門箭樓有十三個眼。為什么會多出一個眼來?久居北平城的老百姓都不了了之。
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悠悠地走著,又過了半天。
忽然,前邊走來一隊來勢洶洶的人呢。說是來勢洶洶,因為是密密匝匝的群眾。還沒看得及,先是鼎沸人聲,自遠遠傳來,唬得一般老百姓目瞪口呆。在沒搞清楚一切之前,慌忙張望一下,隊伍操過來了,便馬上覓個安全的棲身之所,只把腦袋伸出一點――一有不對,又縮回去了?!皬棿虺鲱^鳥”,誰不明白這道理?都說了幾千年了。
懷玉拉著丹丹站在一旁,先看著。
都是些學(xué)生。是大學(xué)生呢。長得英明,挺起胸膛,邁著大步。其中也有女的。每個人的眼神,都毫不忌憚地透露出激奮和熱情,義無反顧。
大家站到一旁,迎著這人潮卷過來。
隊伍中,走在前頭的一行人,舉起一面橫布條,上面寫著:“把日本鬼子趕出東三?。 焙竺嬉灿懈魇降男∑鞄?、紙標語揮動著,全是:“反對不抵抗政策!”“出兵抗日!”“抵制日貨!”“反對二十一條!”“還我中國!”……
人潮巨浪洶涌到來,呼喊的口號也震天響起,通過這群還沒踏出溫室的大學(xué)生口中,發(fā)出愚鈍的老百姓聽不懂的怒吼。
“他們在喊什么?”
“說日本鬼子打我們來了?!睉延褚彩且恢虢獾?。
“怎么我們都不知道呀?”丹丹好奇問。
“聽是聽說過的,你問我我問誰去?”天橋小子到底不明國事。
“唐懷玉!”人潮中竟有人喊道。
懷玉一怔,聽不清楚,估道是錯覺。
在鬧嚷嚷的人潮里,跑出一個人。是一個唇上長了幾根軟髭的青年人,面頰紅潤,鼻頭筆直,眼神滿載斗志。
懷玉定睛看看這個頭大的學(xué)生,啊,原來他是何鐵山。
“何鐵山,認得嗎?小時候在學(xué)堂跟你打上一架的何鐵山呀!”
懷玉記起來了,打上一架,因為這人在二人共用的長桌子上,用小刀給刻了中間線,當年他瞧不起懷玉呢,他威嚇他:“你別過線!”懷玉也不怕:“哼!誰也別過線!”
后來是誰過了線?……總之拳腳交加了一陣,決了勝負。懷玉記起來了。目下二人都已成長,何鐵山,才比自己長幾歲,已經(jīng)二十歲出頭吧。他趁家有點權(quán)勢,所以順理成章地搖身一變,成為了大學(xué)生,可自己呢,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雛兒。真的,誰勝誰負?
只是何鐵山再也不像當年的幼稚和霸道了,少年的過節(jié),并沒放在心上。他英姿勃發(fā),活得忙碌而有意義,讀書識字,明白家國道理,現(xiàn)在又參加反日集會,游行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