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石叢因為新立起兩座很壯觀的墳墓,也變了樣。
朱重八見郭山甫拿了幾貫銅錢給工匠們,他趴在眾工匠面前叩了幾個響頭,說:“不孝子代?母向各位致謝了?!?/p>
眾工匠說“不謝”,便陸續(xù)走掉了。
墳山前只剩朱重八和郭山甫了,夕陽把他們的身影、墓碑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河灣里的水也被晚霞照得紅彤彤的。
朱重八心里很是感慨,他對郭山甫說:“大恩不言謝!日后有用得著貧僧的去處,盡管說?!?/p>
“你是個仗義可信的人?!惫礁φA苏Q劬?,“你敢單身闖入賊窩救人,足見你的勇謀過人。你知道你救下的是什么人嗎?”
“是個大戶人家的千金,是在養(yǎng)父家長大的,別的就不知道了?!?/p>
郭山甫捻須笑道:“不知道也好?!?/p>
朱重八雖想聽?文,見他不說,也就不再問。
郭山甫說:“總算了卻了一樁心愿,我明天就回廬州去了,我們還會見的。即使你不找我,我也會找上門來的,哈哈,你別煩就行?!?/p>
“先生待我至誠,我雖肝腦涂地亦無以為報,怎么能談到煩呢?”
郭山甫又舊話重提,約定日后一定把兩個兒子送到他跟前。朱重八笑說:“義務當盡,只怕我無德無能,耽誤了令郎前程。”
“這個不會怪你。我只有一個愛女,視為掌上明珠,你也見過的,我有意高攀,把女兒送到府上結(jié)秦晉之好,不知意下如何?”
“這可使不得,”朱重八惶恐地說,“貧衲?是個僧人,怎么可能談婚娶?況且我房無一間,地無一寸,萬萬不敢應承?!?/p>
“這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說,是不是托詞,沒看上我女兒?!?/p>
朱重八說:“是我配不上她。況且現(xiàn)在真的不行?!?/p>
“這就是了,我也沒說是現(xiàn)在。”郭山甫說過,似乎定了,二人一起走出墳地,向皇覺寺走去。郭山甫走后,朱重八心里有點長草。
到了晚上,朱重八坐在床鋪上在看一卷《資冶通鑒》,不時地在書的天地頭上寫幾句眉批,圈圈點點。不知為什么,他今天總有點心不在焉,書也看不進去。在《資治通鑒》那銹跡斑駁的歷史塵埃中,總有一張充?青春活力的臉影晃來晃去,一會兒是端莊嫻淑的馬秀英,一會兒是爽朗嬌媚的郭寧蓮,一會兒又變幻成了另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是與珍珠翡翠白玉湯的香氣俱來的高雅少女……
朱重八覺得周身燥熱,心里也煩躁不安。他望了一眼夜色中猙獰的神像,長嘆一聲。朦朦朧朧醒來的云奇抬頭看看朱重八,埋怨他,“都下半夜了,你怎么還點燈熬油地看書?太費燈油了!明天再看吧!”
“你睡你的吧。你真是個守財奴,郭小姐給了你十大錠銀子,能買多少燈油?你下輩子當和尚的燈油錢都花不了?!?/p>
云奇從被子里鉆出來,赤條條地往外走,嘟囔著?:“常將有日思無日嘛,別到無時思有時?!彼陂T口尿了一泡尿,又走回來,向朱重八的書本掃了一眼,“又看《資治通鑒》?我聽佛性大師說過,這本書盡講當皇帝治天下的事,你想當皇帝呀?”
“上天又沒注定哪一家可以當皇帝,誰不可以想!現(xiàn)在四處起事,西邊的徐壽輝、陳友諒,姑蘇的張士誠,浙江的方國珍,北邊的韓山童,哪個不想當皇帝?”
云奇鉆進被窩,說:“那不都是賊嗎?官府天天在剿?。 ?/p>
“勝者王侯敗者賊,劉邦勝了,就是皇上,敗了就是賊。”
云奇剛躺下不多久,就打起呼嚕來。朱重八搖了搖頭,望?燈火出神,燈火的紅暈中,又一次走馬燈似的出現(xiàn)不同的女人,忽而是天真孤僻的小姑娘形象,那是送他珍珠翡翠白玉湯的人;忽而迭化成爽朗健美的郭寧蓮的影子;忽而又幻化成端莊賢惠的馬秀英的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