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小說之外,立國師較長時間關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中國文學,后來又把視野擴展到臺灣文學,做了相當多的準備工作,已經有一些研究成果問世,但自八十年代中期開始,他被推舉到中文系的行政管理崗位,研究工作就不免時時被打斷。他自己常常為此而苦惱,但終究不能擺脫。這也許就是宿命,如果確如先賢所說性格就是命運的話。在立國師的身上,太多中國傳統(tǒng)的急公好義情懷,或者現(xiàn)代知識分子對公共事務的責任感,這決定他無法做一個只管自己學問而不過問世事的人。東北師范大學中文系是一個人數(shù)很多、有相當歷史的大系、老系,有好的學術傳統(tǒng),但也有多年積累下來的人事矛盾,無論誰做行政管理都不容易,但據(jù)我所知,立國師擔任系領導的那些年,系里的局面是穩(wěn)定的,大家的心思主要都能放在教學和科研上。這樣的風氣形成,張老師起了很多作用。當然,他的工作也不可能全無疏漏,也可能會有人對他的工作有一些意見,但他對系里同事懷著誠懇和善意,則是毫無疑問的。在我和立國師接觸的過程中,有時會談到系里的一些同事,他決不信口貶損別人,特別善于發(fā)現(xiàn)同事或同行們性格和專業(yè)上的優(yōu)點,談起來津津樂道,并且,他特別關心年輕教師的學術發(fā)展,看到年輕教師在學術刊物上發(fā)表的文章,不僅自己找來閱讀,還高興地到處推薦。那寬厚的心態(tài),很容易讓人想起古人的詩句:"平生不解藏人善,到處逢人說項斯。"我知道,立國師是很喜歡唐人楊敬之的這兩句詩的。但立國師并不是一個沒有原則、不辨是非的好好先生,記得有一次,他非常嚴肅地批評我識人不明,我辯解了幾句,他卻不讓我下臺階,仍然非常鄭重地說:你記住,事實會驗證我的話。那是在一個冬日的夜晚,那時我已經離開了東北師大,利用出差回一趟老家,路過長春時專程去看望立國師。我們走在那條積了雪的自由大路街道上,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只有鞋踩在雪地上吱吱地響。那雪地里吱吱的腳步聲,后來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特別是立國師病逝以后,我越發(fā)感受到那聲音的沉重。
我是1985年調離東北師范大學的,開頭幾年,回去的次數(shù)較多,每次都會見到孫中田師和立國師,我們仍然像以前那樣談論文學,切磋學術,仿佛我仍然在研究室工作,只不過是出了一趟長差回來。后來,我回東北的次數(shù)少了,我們的通信也不多,但每當想到母校,常常浮現(xiàn)在眼前的,總是這兩位師長的笑容,而立國師更像我的長兄,不管在外游蕩千里萬里,每當想到他們,我的心里就踏實,就有了依靠,不必擔心歸宿,對于我,他們其實就是我的母校形象的具體體現(xiàn)??墒牵?998年夏季,立國師竟離我們而去了。盡管早就我知道他已經患有很重的病,如此殘忍的消息仍然讓我感到十分震驚和悲愴。從今以后,如果有一天倦游思歸,我還尋得到故鄉(xiāng)的路嗎?
1999年夏天,孫中田先生來北京參加學術會議,孫老師的學生、張老師的忘年摯友鐘桂松兄也恰好在京,憶起以往相聚的時光,我們都為失去立國師那幽默的談笑而感到巨大的寂寞。我們請來張老師的公子冠夫,商議編印立國師的論著。孫老師指示了編選原則,并寫出序言,桂松兄很快接洽好了出版社,整理、編選以至校對等工作主要都是冠夫做的。本來想趕在立國師逝世一周年的時候出版,但冠夫想盡量做得仔細一點,說不必匆匆趕一個日子。那態(tài)度讓人聯(lián)想起立國師生前的風范。立國師生前曾為同事特別是青年人的論著發(fā)表、出版費過很多心力,當我和他談到出版他自己的論著的時候,他卻總說還需要時間,那神情,始終是很淡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