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月29日,在日本廣島縣莊原市,一個神志迷亂的中國研修生殺死了12歲的日本小學生石原克則,并刺傷了試圖救助石原的護士國保,然后自殺。消息傳來,作為一個中國人,在我為無辜的被害者感到深深的悲痛的同時,也有一種面對日本人的愧疚之感。
然而使我驚訝的是日本人對這件事的反應,從事件發(fā)生的當?shù)氐秸麄€日本的傳媒,除了對這個事件表示深深的悲痛外,就是對石原克則的追念和討論如何防止再次發(fā)生這樣事件,似乎沒有人去痛恨兇手,更沒有因此說中國人的不是,甚至和殺人的中國研修生一起工作的日本人還說:"中國人都在認真地工作,我們擔心由于這個事件的發(fā)生,人們對中國人的感情會變壞。"日本精神醫(yī)學專家、上智大學教授福島章認為:精神壓抑是此案的主要原因。在語言不通的異文化中生活,壓抑感會不斷地積蓄,嚴重的情況下,就是不使用麻藥也會產生幻覺。因此他認為有必要為外國人設立緩和文化沖突造成的壓抑感的相談所。
中國人常用"哀而不怨"這幾個字來形容藝術的至高境界,而我覺得,"哀而不怨"這個詞,用在日本人的性格上,是非常恰當?shù)摹K麄兺鶎?哀"非常敏感,但卻很少由哀而恨、而怨,不僅現(xiàn)實生活如此,在生活的神髓-文學中也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日本最早的長篇小說《源氏物語》可以說是眼淚的世界,男女老少、貧富貴賤,迎送離合、談古說今,觀花賞月、沐雨聽雪,無不有淚水伴隨。可謂"居人行客皆流淚,川上汀邊水聚增(日本最早的假名日記《土佐日記》中的古歌,在《源氏物語》中被引用)"。日本人把《源氏物語》的美學用"物之哀"加以概括。
《源氏物語》又是一個少怨而無恨的世界,盡管人物的命運也都艱辛痛苦,但這里沒有中國古典小說中常見的冤頭債主,冤冤相報。
日本哲學家梅原猛在評論日本平安時代的詩歌總集《古今集》時說:"當可能性難以變成現(xiàn)實性的時候,他(指《古今集》的詩人)不在外在的敵對力量中尋找原因,也不認為這是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是一心把它看做是無常的命運。
"也許,這種悲哀濃重的日本感情的原型,就是這樣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在人們意識到可能性和現(xiàn)實性的矛盾,而可能性又被現(xiàn)實性壓倒的時候,如果從外部的敵對者那里去尋找原因,就會產生憤怒的感情,如果認為這種狀態(tài)是由于自己的無能為力,就會產生'罪'的感情,而《古今集》的詩人寧愿把這看作無常。"
日本現(xiàn)代作家、諾貝爾獎獲得者川端康成在談自己的創(chuàng)作體會時說:"我自幼是個孤兒,受人照顧太多。我這個人變得不會生別人的氣,也不會憎恨人了。"
在中國研修生殺人事件中日本人表現(xiàn)出的這種寬容和理智,應該說是同這種日本民族"哀而不怨"的感情原型相連的,同時也可以說是一種非情緒化的現(xiàn)代法治與民主精神長期熏陶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