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晚期的一天,江西省廣信府玉山縣縣衙的稿案蔣福匆匆忙忙跑來找知縣王夢梅。有一樁案件,王夢梅已經(jīng)判決了,批駁了原告的訴訟要求。蔣福得了原告的銀子,一定要王夢梅重新捉拿被告,翻案重審。
你一個我雇的、幫我打雜處理文件稿子的跟班長隨,公然跑過來要我翻案,如果我照你的話做了,顏面何存!王夢梅堅決不肯。蔣福就和王夢梅在公堂之上吵鬧起來。漸漸的,蔣福竟然占了上風,由吵變罵,罵得越來越難聽。王夢梅憋紅了臉,還不了幾句嘴,完全處于下風,可就是不同意重新收押被告。最后蔣福嘰哩咕嚕的,噘著嘴罵了出去。
蔣福何許人也,竟然膽敢當眾辱罵頂頭上司知縣?王夢梅又為什么任憑他罵,卻不強硬起來處理蔣福?
這一切得從縣衙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說起,從王夢梅得官伊始說起。王夢梅原本在江西省厘局當官,要錢太狠了,弄得民怨沸騰,有無數(shù)商人來省上控。王夢梅上下打點后被冠以“縱容司巡,任情需索”之名,拉出幾個司巡小吏處理掉,僅僅“記大過三次,停委一年”就將事情敷衍過去了。后來,江西來了個貪財?shù)男虏颊?,王夢梅走了他的門路,花一萬四千兩銀子跑到玉山做了知縣。官是恢復了,但這么一折騰將王夢梅給折騰空了。他不僅賠了之前貪污的所有錢,還欠下了一屁股債,尤其是買官就借了九千兩銀子。其中三千是錢莊上的一個朋友借的,另外三千兩是向一個師爺借的,王夢梅答應(yīng)上任后聘他管賬房。最后三千兩就是蔣福借給王夢梅的,王夢梅答應(yīng)上任后聘蔣福在縣衙負責文件。
王夢梅的情況有點特殊,但在清代,官員借貸上任是普遍現(xiàn)象。上下應(yīng)酬打點都需要錢,多數(shù)官員,尤其是新官是拿不出這筆錢的。所以他們需要向錢莊和私人借貸。私人看中他們的權(quán)力,紛紛解囊,可也負擔了許多“利息”要求。最常見的就是借款人要求貸款的官員聘請自己擔任屬員和部門小吏,領(lǐng)取優(yōu)厚的聘金當作本息,同時還能在處理政務(wù)時上下其手,撈錢撈好處。蔣福和王夢梅的情況就很有代表性。名義上,他們有主仆之分(這在古代是很嚴肅的關(guān)系),暗中聯(lián)系他們的卻是赤裸裸的利益。
所以,欠下巨債的王夢梅到任之后,他那一個賬房師爺,一個稿案蔣福,“凡百事情總想挾制本官”。起初他們兩個人在縣衙里還有點呼應(yīng)不靈,后來他們二人理順了關(guān)系竟以縣令自居了。
這次,王夢梅受了蔣福的窩囊氣,咽不下去這口氣,就寫了一紙諭單貼在公堂之上。諭單的內(nèi)容無非是告訴大家本官一清如水,如果有幕友、官親以及門稿、書役有不安本分、招搖撞騙、索賄之舉,一經(jīng)查實,立即按例從重懲辦,絕不寬貸等等。
蔣??吹街I單后,知道是沖著自己來的,心中老大不高興了:“他出這張諭帖,一來絕了我的路,二來借著這個清正的名聲,好來擺布我們。哼哼!有飯大家吃,無飯大家餓,我蔣某人也不是好惹的。你想獨吞,叫我們一齊餓著,那卻沒有如此便宜!”蔣福想出了一個壞招,第二天公堂完事,王夢梅退入后堂之后,他把所有書役都召集起來宣布:“老爺讓我叫大家回來。我們老爺為官清正,從來不多拿一個錢,而且最體恤百姓了。老爺曉得地方上百姓苦,決定今年的錢糧完全照著制度來,不多收一分一厘。這件事昨日已經(jīng)定了,等到定好章程就貼出來公告。同時,你們這些書役除掉照例應(yīng)得的工錢,不準在外頭多要一個錢。查了出來,無論是誰,一定重辦!”
蔣福是什么人?是被大家稱作“二爺”的實權(quán)人物。他的話書役們哪敢不當真。很快,蔣福的話就哄傳了出去,鬧得全城皆知。
當時正好是縣里征收錢糧的時候??h里征收錢糧,從來不按照朝廷制度規(guī)定的來辦,巧立名目,唯恐不能多征多收。大小官吏的“灰色收入”、家庭的奢華花費甚至是供養(yǎng)情人、吃花酒、行賄買官的錢都來自于此。百姓苦于苛捐雜稅,現(xiàn)在聽說新來的縣令今年決定嚴格“依法辦事”,豁除錢糧浮收,都興高采烈地等待正式的公告貼出來后,再去繳納錢財。
結(jié)果,一等三天,公告不曾出來。這三天里,縣衙是一分錢糧也沒有收到 。
坐在縣衙里的王夢梅很奇怪,怎么好端端的三天里頭一個錢也見不到?一聽說,才知道這是蔣福做的好事。這一氣非同小可,恨得王夢梅要立時坐堂,把蔣福打三千板子,好好出一口氣。眾位師爺趕緊勸住王夢5 梅,齊說:“這事鬧出來不好聽?!蓖鯄裘氛f:“被他這一鬧,我們還賺不賺錢了?”錢谷師爺說:“不如打發(fā)了他。我們并沒有說豁免浮收的錢糧,蔣福的話不足為憑?!?/p>
王夢梅覺得有理,就叫侄子去開除蔣福,要他立刻卷鋪蓋滾蛋。那侄子問:“三千兩銀子怎么說?”王夢梅說:“等查明白了他經(jīng)手的文件沒有弊病,才能給他?!?/p>
侄子不敢多話,只好出來同蔣福說了。蔣福就說:“要我走很容易,只要把借我的那三千兩還我,我立時就走。還有一件,從前老爺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現(xiàn)在老爺升官發(fā)財了,我們做跟班的出了力、賠了錢,只落得一個半途而廢。這里頭請你少爺怎么替我說說,利錢之外,總得貼補點才好吧?另外,我在幾樁案子里弄的錢都交給老爺了,小的事情就不說了,上次孔家爭過繼和胡家同盧家退婚的兩樁案子,少說也給老爺賺了上萬兩銀子。老爺這個缺兒一共拿了我一萬四千幾百兩銀子,連著補貼我的盤纏就算他一萬五吧。老爺他是做官的人,大才大量,想必不會盤剝我這個做下人的。求侄少爺替我美言。”
蔣福說得輕巧,其實是在借出的三千本金之外,還要向王夢梅討要一萬兩千兩的“遣散費”,一共是需要一萬五千兩才能打發(fā)掉他。王夢梅一家人自然是不同意了。就算是同意,王夢梅新官上任沒多久,也拿不出這么許多的錢來。蔣福的條件沒有得到滿足,就賴在縣衙不走了。
蔣福和玉山縣上級廣信府的稿案是同鄉(xiāng)又是親家,關(guān)系極其要好。那個稿案的情況和蔣福相似,也在知府面前說一不二。當天,蔣福就找到這個親家,說王夢梅賴著他的錢不還,要到府里控告,求親家?guī)兔?。親家聽了,“借款人的利益必須得到保障”,于是拍著胸脯一手承當。當天,廣信知府就收到了蔣福告王夢梅的控告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