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陽光兇猛地吞噬掉路上的行人、車輛、建筑,像咆哮的海水那樣,沸騰的熱浪翻滾著向四處奔騰,鋪天蓋地,氣勢洶涌。路面已經(jīng)被曬得滾燙,那些路人們,撐著遮陽傘腳步匆匆地走著??諝饫飶浡鵀r青融化時的刺鼻氣息,那必定是來自于馬路上輪胎的印痕,還有那些金黃而扎眼的光線,縱橫交錯,在金屬的塑像與大廈的玻璃間反復(fù)穿梭。城市變得沉默無聲,壓抑而頹廢,似乎就要像一支雪糕那樣化成液體,只有那些少年們,他們可以毫不在乎地在陽光下奔跑。洶涌的陽光是屬于少年們的。在這個有著古老歷史的城市里,他們跑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頭發(fā)上跳閃著耀眼的金光。我又一次看見那個少年,他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那里陽光的色彩無比強烈,我看見他就像是站在一團火焰之中。很快我就會看見那只猴子,一只手持尖刀的猴子,猴子把尖刀刺入少年的身體。我看見血的色彩強勁有力地沖擊著洶涌的陽光,少年躺在地上,而他與這個世界,瞬間就被漫天的紅色所淹沒。
我再一次從這個噩夢里驚醒。
窗外的操場是那樣的安靜,我緊靠著窗口,熾熱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些少年的面孔,還有一些屬于少年們的故事。那些故事就發(fā)生在不久之前,在我還沒有成為高中生的時候。
一?胡小妮與水滸傳
日歷上顯示現(xiàn)在是春天。春天,這兩個紅色的字就像女人涂紅的嘴唇。這是一九九九年的春天,流行元素依舊是艷麗?,F(xiàn)在我是一個初中二年級的學(xué)生,這一點尤為重要,這可不單單是我比初一的孩子高一等,而比初三的孩子矮一等,沒這么簡單,我祈禱你會記住它,這樣在后面的旅程里,你不至于像頭陶醉的河馬一般暈頭轉(zhuǎn)向。〖JP〗
春天其實并不像春天,風(fēng)還是北風(fēng),而且風(fēng)還是很硬很涼。你走在外面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見積雪,但是空氣很干,呼吸時,空氣從你的鼻孔里進入,空氣像刺猬在秋天的落葉里打滾,扎得你的鼻子里面刺癢難受。我在開學(xué)的前一天過生日,在陳樹家的羊湯館里,我姐姐陪著我在那兒吃了一頓飯。后來陳樹家?guī)е覀內(nèi)チ艘惶耸欣铮憬阌纸o我買了一套運動服,她說我的校服又難看又破,以后還是別穿校服了。我知道這可不行,學(xué)校規(guī)定每個學(xué)生必須要穿校服,盡管每個學(xué)生的校服都不合身,穿起來就像是一只只的大袋鼠,但學(xué)生就是要這個樣子的。所幸現(xiàn)在的學(xué)校已經(jīng)抓得不再那么嚴格,只要星期一升國旗時你穿上就好。
然后,我的講述將會從這里開始。這個時候,我仿佛看見一列老式的火車迎面開來,碾壓鋼軌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即將毀滅掉包裹事實的泡沫網(wǎng),它們干裂的泥殼碎裂成灰,真實的果子將在地上滾動著前進。
星期一。
我們都站在操場上,看著五星紅旗在干冷的北風(fēng)里爬上金屬的旗桿。我們都齜牙咧嘴地縮著脖子,感覺到自己的膝蓋骨就像重型機械上一顆松動的螺絲帽。我們這樣的冷,領(lǐng)導(dǎo)還要講很長的話。我的同學(xué)童軍嘟囔說,丁主任也真有意思!說話跟舉著竹筒吐豆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我們班的隊伍迅速地排列成密集隊形,在激揚的樂曲聲中走向教學(xué)樓,拐上樓梯,走進教室。在我們班教室的門口,我看見一個眼生的女孩站在走廊的窗戶旁。那個女孩沒有穿本校的校服,她高高地扎著一條短馬尾,穿著一件黃色的外套。那個女孩笑瞇瞇地看著我們,其神情坦然的程度仿佛我們是多年的老友。一位中年婦女站在她的身旁。不難猜想,那是她的母親。你隨便地一瞥就會發(fā)現(xiàn),她們長得是如此之像。只要你見過我的同學(xué)童軍和他的那位同樣尖嘴猴腮的父親,那么你就會恍然大悟,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原來都是有所依據(jù)的,它們的存在是那樣的合情合理。那個女孩目光灼灼地看我們,我們也看她。我們可是一點兒都不客氣,我們不但與她對視,還要看她的母親。一對漂亮的母女。他們就是這樣議論的。當(dāng)時我有些激動,我想,這或許就是我們班新來的同學(xué),更或許,她將是我的同桌。所有的真實記憶,絕大多數(shù)都是每個人故事里的俗套。這簡直太過美妙?!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