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思言時代(2)

許倬云談話錄 作者:李懷宇


這些全面性的對抗,就是北大、清華系統(tǒng)轉移到臺灣之后,和國民黨的力量的對抗。從“中央研究院院長”王世杰到許倬云,從臺灣大學校長錢思亮到沈剛伯到許倬云,我的上面一堆大頭,我是底下最小的小蘿卜頭。但是小蘿卜頭首當其沖,斗爭非常激烈,我三十三歲就血壓高了。

1960年代的氣氛真是令人窒息。學校里鋪天蓋地都是國民黨的成員,也有保護自由分子的人。陳雪屏先生是黨部秘書長,他原是西南聯大的教授。張群跟陳雪屏私交很好,張群跟王世杰私交也很好。王世杰、張群、陳雪屏幾個人結成一條戰(zhàn)線,盡量保護自由主義者。

臺大歷史系也有很多分歧,沈剛伯先生、劉崇鋐先生是一批人,思想比較自由。姚從吾、吳相湘是國民黨的信徒。李守孔是姚從吾的學生,在臺灣大學所謂知識青年黨部,就是特務組織的一個分支,他們這批人和國民黨的力量常常糾纏不清。姚從吾從外面看來是道貌岸然,白發(fā)蒼蒼,書呆子一個,實際上頗不簡單,在西南聯大的時候,他已經跟自由分子對著干。西南聯大有任何事情發(fā)生,他總是在憲兵司令部開會。

為此,我不喜歡姚從吾先生。也許有一點偏見,因為我知道他在西南聯大時忠于國民黨,聞一多的犧牲,他要負一點責任。我一直對他不喜歡,他對我也不高興,因為我看不起他。我覺得他品格有問題,學者不能依附政治力量來做這些事情。他捧李敖,是拿李敖做打手,打李濟之,打沈剛伯,他以國民黨的立場來打自由分子,他自己沒有打人的本事,李敖有。但李敖后來不但打李先生、沈先生,所有人都打。

李敖聰明有余,沒有章法。我跟李敖之間很不愉快,因為他說謊,偷書。他把姚從吾先生房間的書偷出去,賣掉了,有一個美國的學生在街上找到一本書,有臺大歷史系圖章,送過來給我,說這是李敖賣出去的。等到李敖要畢業(yè)的時候,我不蓋圖章,所以他沒畢業(yè)。

后來李敖和余光中、蕭孟能都交惡了。蕭孟能先生出國,把保險箱鑰匙交給李敖,李敖把蕭孟能的畫都拿走了。他蓋了圖章,拿《文星》的版權統(tǒng)統(tǒng)轉移給他自己。多年以后,我從美國回臺,蕭孟能恰巧同飛機,蕭先生抓著我的手,在飛機上講了很久很久。蕭孟能捧李敖出來,信任他,當他是朋友,他把朋友家里的字畫偷掉。李敖對不起蕭孟能。

《思與言》

從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是完全建立自主性的一個人生階段。前面所受的訓練教育環(huán)境,都是為三十歲以后做準備,所以孔子說“三十而立”,有道理。立不是建功立業(yè)的立,是求自立的立,不跟著人走。我立的方向,應當和同年齡在臺灣一路長大的人立的方向有很大的差別,因為我前面受到一大堆外國思想的沖擊和影響,也和許多留學生的立不一樣,他們是在學問里立,我在做人里立。我讀書以外,做人,處事,關心社會,關心世界,找自己的路。

我一回臺灣,老朋友胡佛、李亦園就找我,說:我們知識分子在今天應該有所作為,我們不能放任一黨的錯誤方向,我們也不走共產路,但我們都有社會正義、公平的思想。所以,我們就成立了“思言社”。這個社要發(fā)表刊物,先成立社,宗旨是在討論社會科學、人文科學的專業(yè)工作之中,替中國找一條路。我們五六個核心分子的想法,是要找一個民主制度下逐步演化的“社會福利國家”,在國共兩邊爭執(zhí)的部分找到中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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