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川:絕對會改變,這才是有意思的東西。你創(chuàng)造了電影,電影也在創(chuàng)造你。你發(fā)現了一部電影,但電影也發(fā)現了你內心的一塊東西。你們倆在互相成長。
楊 瀾:人們在提到中國新一代導演時,通常會把你的名字放在很前邊。但感覺上好像你并不想拉幫結派,再組織一個什么運動或者是形成一股什么潮流,是吧?
陸 川:原來我真的相信很多規(guī)則。比如說,大多數人的意志是一定是正確的,少數服從多數,等等。可是到30歲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其實法律是人制定的。我們?yōu)槭裁匆粩嗟匦迲棽粩嗟匦薷姆??是因為還有好多沒有涉及到的地方。我就開始質疑很多事情?,F在好多人說中國電影體制什么什么,原來我在上電影學院的時候每天都在想這些問題,中國電影應該怎么樣工業(yè)化?后來我發(fā)現我首先要解決的是我個人的突圍。我覺得我能存活下來,我倒不是說大話,我覺得我存活下來,我按照我的內心去拍電影,我覺得中國電影就有一份希望。
在1995年到1999年的4年時間里,陸川辭去了穩(wěn)定的翻譯工作,考上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研究生,畢業(yè)分配到電影廠,擔任副導演和編劇工作,做了十多年的電影夢似乎正越來越近,然而,猶如一個企圖爬上高樓的吶喊者,在即將到達目的地的那一刻,他突然發(fā)現自己失語了。
陸 川:我父親開始挺不能接受的。當時他說,我們單位這么多導演都是從副導演開始干的,你為什么不能先做副導演?當時有很多做副導演的機會,但是我都拒絕了。我就不接。為什么要去給別人做副導演呢,我已經做過一次了。
楊 瀾:我覺得你這種想法非常不具有示范性,不要給我們觀眾中很多文學青年或者電影青年造成誤導,以為每一個人都可以上來就做導演。
陸 川:我覺得要做一次副導演。我做過一次,但是這一次很漫長,8個月。做一次電影的副導演,見證了所有電影界的黑暗。我必須得這么說。你見過太不拿電影當回事的人了。所以這是一個挺可怕的事情,而且不是你拍電影你就牛。我?guī)碗娪皩а萑ハ从∧z片的時候,有一個景象印象極深。洗印廠有塊特別大的黑板,我去送膠片的時候,看到有100多部中國電影的名字列在上面,拿粉筆寫的,絕大部分都是你永遠看不到的影片,拍完就扔片庫里,就為了各種各樣的任務去拍的,而我們的名字就寫在里邊。當時我可不是這種感覺,我覺得我們那部電影一定會不錯,因為我們吃了太多的苦??墒悄遣坑捌拿志头旁诶镞?,后來它也果然就像這100多部電影一樣沒有人提起。
楊 瀾:是嗎?沒有公映嗎?
陸 川:沒有公映,就是電影頻道后來放過兩次,但我們做了8個月,在甘肅,非常非常艱苦,當然沒有《可可西里》那么難,但是非常非常難,也是冰天雪地。
楊 瀾:這就是殘酷性,你付出和結果是沒有關系的,某種程度上來說。
陸 川:電影跟吃苦沒關系的,你再嚷嚷你多苦,但你要沒有智慧的話,你就應該洗洗睡。真的是這樣。我做完整個這8個月的時候,其實很痛苦,我突然覺得很多東西被打碎了,捏不起來了,但后來發(fā)現其實打碎的是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你曾經以為所有人都應該穿著禮服工作,都是很優(yōu)雅的。
楊 瀾:紅地毯上。
陸 川:其實不是,在中國做電影就是站在泥里,甚至赤腳站在冰天雪地里。但你得干出好東西來。
60年代末70年代初出生的人經常會有這樣一種困惑,他們繼承了上一代人的社會責任感和理想主義,也有著下一代人的躁動和不安,在傳統(tǒng)與現代的矛盾中,他們學會了接受生活?;蛟S,也正是這樣一種特質,使得陸川具有一種天生的平衡能力,在商業(yè)和藝術,個性和主流之間完成了較好的融合。而這,似乎正是眼下中國影壇所缺少的。陸川說,電影界不單是個人的作品,而是一代人在爭取屬于自己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