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姐姐和我在這套呈“L”型的陰暗公寓中占有兩個房間。窗外是一座紅磚砌成的教堂。周圍有不少小商店,我們可以就近購買食品。
這便是把我們猶太人集中起來的第一階段。我們可以自由出入。在和我一同玩耍的小朋友中,不僅有猶太人,還有波蘭人。戰(zhàn)爭爆發(fā)后第一個冬天,父親沒有給我們買圣誕樹,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不愿意引起別人的注意。
不久后的一天,安妮特把我拉到窗前并用手指向窗外。大街中央有不少人正在忙碌,他們圍著一排類似路障的東西緊張地工作著。
——他們在干什么?我問。
——修墻。
我恍然大悟。他們修墻試著把我們圍住。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沉重,眼淚一涌而出。德國人動真的了,這是第一個證據。泥瓦匠很快趕來,他們用磚頭封死了公寓樓一側的大門和全部窗戶,使我們再也無法看到廣場和教堂。大樓門窗被封死的一面同新修的圍墻形成一個整體,因此要在靠雷加烏加大街的一側另開一扇新門,再修幾階樓梯以便把地下室和陰暗的新門大廳連結起來。這樣,一條通向樹木茂盛的波喬爾茲廣場的安靜優(yōu)美的街道被一堵修有槍眼的磚墻攔腰截住,變成一條死胡同。
一條有軌電車線路貫穿我們這片新設的猶太區(qū)。一排有刺鐵絲網橫臥在鐵軌兩邊。猶太區(qū)內的居民們看著有軌電車來來往往,不時與車內的乘客互相遙望,但他們被禁止走入有軌電車的鐵路線以及兩邊的人行道。為了方便鐵路線兩端居民人來過往,當局修建了一座小型過天橋。
盡管我們被大墻圍住,但是認為恐怖在這一階段已經籠罩了我們的生活是不確切的。在最初的幾個月間,我依舊可以玩耍:在雪里滑雪橇、和小集郵者交換郵票、與同齡的孩子玩各種游戲。
就在這條雷加烏加大街,開始了我的性教育。我和其他頑童一起,走街串巷,尋找每一個舊貨和廢品。在我們收集到的東西中,經常有一種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的橡膠管狀物。這種東西我們是在大樓門前或排水溝里揀到的。我們中間的一個頑童告訴我們,這東西叫避孕套,大人用它可以不生孩子。他解釋說,如果想要孩子,男人就得把他的陰莖插入女人的體內。我的心情異常緊張,思維長時間地停留在這個革命性的理論上。難道這是生孩子的唯一方法嗎?是否有一個別的更加適宜的方法?大人們曾不止一次對我說孩子是白鸛送來的。
我有充分的理由不相信小伙伴們的話。我反駁說,我家那套公寓里有一個房間住著一位單身女人,她沒有結婚,但有個嬰兒。難道這孩子不是白鸛送來的嗎?小伙伴們開始半信半疑了。
幾天后,還是和這群頑童一塊兒,我又提起了這件事。我當時靈機一動,對他們說,一旦插入女人體內,男人是要活動的,要前后活動。聰明人,這當然是不言而喻的!我的話讓他們大笑不止。
在最初的幾個月中,我們這個猶太區(qū)就像一座城中之城,盡管幾處臨時出入口崗哨密布,令人心驚膽寒。在這里人們忙于洽談生意、戀愛結婚、走親訪友。除自己的猶太警察局、地方行政管理局、衛(wèi)生機構和職業(yè)介紹所以外,猶太區(qū)還為擁有一個小餐館和一個破舊的夜總會而自豪。夜總會里有一個以手風琴為主的樂隊,人們在樂隊的伴奏下狂喝縱飲。我父親的兩個朋友,羅斯耐兄弟,是這個樂隊的成員。夜總會的墻上,有一幅壁畫,上面畫著一個身穿傳統(tǒng)禮服的虔敬派猶太人正在接受波蘭警察的搜查,因為他長長的黑色男禮服燕尾下面露出一只鵝頭,他正試圖把這只鵝偷偷帶入猶太區(qū)。一天,羅斯耐兄弟的侄子里夏爾?奧羅維茨過三歲生日,我應邀參加在這里舉行的慶?;顒?。服務員給我們送來蛋糕和巧克力飲料。頑固、任性的小里夏爾拒絕喝下自己的生日可可茶。
這幾個星期顯得相當平靜,但仍有幾分緊張。我父親珍愛的打字機被沒收了。圍墻建起后不久,所有猶太家庭被要求將家里全部的毛皮衣物統(tǒng)統(tǒng)上繳。人們排成長龍依次把自己的毛皮衣物交給當局。母親交出了狐貍圍脖,祖母交出了毛皮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