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捉到這只值得留念的孔雀蝶的第二天,恐怖籠罩了我們全家。我們的緊急計劃就要付諸實施了。母親匆忙裝好皮箱,宣布由她帶安妮特和我去華沙。由于大部分家產(chǎn)放在克拉科夫,父親決定與兩個弟弟一起暫時留下,以便等待形勢進一步的發(fā)展。祖母向來聽天由命,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她都拒絕離開家門。
戰(zhàn)爭爆發(fā)了。也許需要更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才能迫使我同意放棄我所收集的寶貝。母親要我扔掉蝴蝶。我大發(fā)雷霆。最后母親不僅作了讓步,還建議我把蝴蝶與行李放在一起。這個建議沒有使我滿意。我們最后上路去火車站時,我被沉重的行李壓得直不起腰來。我抱著母親的帽盒,還挎著個布包,里面裝著我的午飯、毛絨玩具熊,以及那只插在木塞上絢麗多彩的孔雀蝶。
這是我第一次離開父親,第一次乘夜班火車。幾個醉漢走來圍著我母親糾纏不休。在三等車廂的包廂里已經(jīng)面色蒼白、精疲力盡的母親被迫買了一張二等車廂的加票。我們換了車廂。
父親認為,我們在華沙會有更多的安全。我們的新住所也是個公寓套間,位于華沙郊區(qū)一座尚未完工的樓房里。住所內墻壁潔白,與我們在科莫羅烏斯基大街的公寓完全一樣。除了一張折疊床和床墊以外,整個套間空空如也。不過,這無關緊要,因為我們已經(jīng)開始整夜整夜地,甚至有的白天也呆在地下室里。
時而突如其來的防空警報使所有陌生的鄰居處于無法形容的恐慌之中。他們爭先恐后地跑入地下室,又個個都盼望著盡早返回地面。地下室內,嬰兒的哭聲、老人的怨聲以及歇斯底里的婦女們尖銳的喊叫聲交織成一片,形成一個可怕的混亂群體。我們的地下室沒有通風設備,悶熱、潮濕,經(jīng)常傳來德國人將要使用毒氣的極可怕的消息。華沙的居民都備有標準的防毒面具,但我們這些新來的外地人就只能用一塊浸泡在一種氣味難聞的化學藥劑里的布團來充當替代品。
在地下室過夜,真正使我難以忍受的是母親禁止我脫鞋,因為她考慮到我們隨時需要逃離這里。在晃動的燭火的催眠作用下,我時而酣睡在母親的懷抱里;時而緊抱我的毛絨玩具熊;時而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時而猛然驚醒,直到解除警報的信號發(fā)出為止。人們拿起防毒面具,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上樓梯回到各自的家中。一兩個小時之后,當防空警報再度吼叫,大家又都像龍卷風似的飛奔下來。
隨著警報吼叫次數(shù)的不斷增多,錢和食物開始緊缺。父親也杳無音信。我母親是俄國一戶有錢人家的大家閨秀。她家指責她目前的婚姻是一樁與社會地位低下的人締結的婚姻。不過,她在克拉科夫倒還始終擁有一個保姆?,F(xiàn)在,她顯得聰明機智,開始以令人驚嘆的效率尋找食物。
她每天外出,四處尋覓。一天她帶回一包摻滿細粒碎石的白糖。這包白糖是她在馬路上揀到的。母親把糖倒在一個餅干盒里融化之后,過濾出細粒碎石,然后再用這些糖作配料制成一塊塊精美的糕點。我們賣掉其中的幾塊,掙回幾個零錢。
還有一次,母親帶回整整一大罐酸黃瓜。我們一連吃了幾天。開始時我們吃得很香,因為酸黃瓜味道鮮美??墒俏覀兒芸彀l(fā)現(xiàn),酸黃瓜中的鹽分讓人越吃越渴,而這時飲用水已開始定量配給。我們曾接到通知,要我們在浴缸和所有可以找到的器皿中裝滿飲用水,以防萬一。水龍頭停止供水時,我就在安妮特的陪同下,帶上水壺和鐵鍋在飲用水供應點前排隊的長龍中一排就是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