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許應注明"當波斯人來到的時候你的年齡是多少?"--這就是哈爾珀格斯給伊奧尼亞人留下的困惑印象,即使當他們已經(jīng)臣服于這些新的統(tǒng)治者之后依然如此。甚至很久之后,當希臘人提到波斯人的時候,仍然不變地稱他們?yōu)?米底人"。這種混淆一點也不令人驚奇。扎格羅什山區(qū)民族的復雜情況對于一個遙遠地方的人來說的確難以弄清。這些西部海濱城市意識到自己臣服于一個從未聽說過的民族的事實意味著一個嶄新而動蕩的年代的來臨。世界似乎突然急劇地縮小了,此前,從未有過任何一個人能將勢力擴展到如此遙遠的地方。但居魯士不僅沒有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反而產(chǎn)生了不安和焦慮。他為了呂底亞的所有這些勝利而感受到想象中潛伏在自己身后的危險帶來的恐懼。從薩迪斯返回之后,他將注意力轉(zhuǎn)向了東方的地平線。如果忽略了那個方位之外的事物,即使是最為智慧的征服者也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功績只不過建立在流沙之上。沒有一個王國能夠在擔心游牧部落的劫掠以及如雷鳴般跨越伊朗高原的馬蹄聲的同時保證自己完全安全。有誰能比波斯人更了解這一點呢,因為他們自己就來自于游牧部落。
所以居魯士親自撲滅了呂底亞的叛亂后,就踏上和??税退{相反的方向,沿著呼羅珊大道朝向東方進發(fā)。23這對波斯人和米底人來說一樣是一次回到自身歷史中的征途,朝向他們祖先傳說中的故土前進,"水草豐美,宜牧牛羊",這里的一切看起來都氣魄宏大,原野遼闊,群山上可摩天。居魯士進軍到高原之上,最終將目光瞄準了興都庫什山脈(Hindu-kush),它能夠越過中亞的群峰看到東方太陽升起--"這永不熄滅的、如駿馬一樣矯健的太陽,正是它最先身披金色盛裝,攀上美麗的山頂,并從那里用慈善的目光俯瞰著雅利安人的居所"。自從很久之前波斯人離開了這片"雅利安人的居所",這里就成了一些驕縱貴族的樂土,和他們那些住在扎格羅什山的表親相比,這些人雖然落后但或許更加富有而笨拙,并且十分好戰(zhàn)。一旦居魯士成功地令這些人臣服,他們將給他帶來令人敬畏的巨大人力和財富資源。這片荒蕪的土地絕不會失去自身混沌的特點,他們的新主人如以往一樣善變,小心地將自己扮演為本地傳統(tǒng)的繼承人,任由土著貴族繼續(xù)他們喧嘩的行事方法--但從此以后效忠于波斯國王。這雖然松散,但是居魯士巧妙地掌握著方向以滿足自己的需要:不僅僅是軍隊和黃金,還有一片緩沖地帶。在這片從興都庫什山脈到咸海的巨大弧形地區(qū)中建立起許多省份,它在東北方向上為波斯提供了一道屏障,保護了波斯從前面對中亞草原來的入侵敞開的最脆弱的地區(qū)。犍陀羅(Gandhara)、大夏(Bactria)和粟特(Sogdiana):這些地方原來都是危機四伏、動蕩不安的流血之地,如今成了波斯軍事力量的堡壘。
堡壘有很多條件。蠻族和開化的各族都認可居魯士在世界遙遠荒蕪的邊緣為自己指定的居住地。否則可能發(fā)生的事變?nèi)匀粫硪淮蠖崖闊┦?。例如米底人自己的民間傳說中就保留了一個故事,他們的帝國在最為強大的時候還曾經(jīng)遭到"斜眼的"塞種人(Sakas)的奴役,這些人如同他們居住的草原一樣以野蠻、殘忍和不可教化而著稱,米底人被他們控制長達二十八年。當居魯士后來從粟特向今天哈薩克斯坦進發(fā)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的正是當年米底人遭遇過的同樣一群魔鬼,人們很容易將這些人認出來,他們頭戴高高的尖頂帽子,善于使用斧頭發(fā)出警告,這是一個嚴重的危險信號。居魯士俘虜了塞種人的一個首領,并用高貴的騎士風范對待他,這個首領就臣服于入侵者,塞種人為波斯國王效力,后來成為帝國軍隊中最殘忍的力量。但是這僅僅是一個部落。在它的家鄉(xiāng)以外有遼闊的原野,這里盜匪出沒,危機四伏,其幅員之遼闊嘲弄每一個試圖征服這里之人的野心--甚至是那些我們已知的最偉大的征服者。有些人說無人能說清楚這些原野延伸到何處,也沒人知道他們的邊際何在;那里有人身羊腿的部落;那里都是冰天雪地的蠻荒之境,那里的居民每年需要冬眠六個月時間;在這些地方以外則流淌著環(huán)繞世界的大河蘭加(Rangha),這條河如同大海一樣寬闊。26居魯士在跨越景色單調(diào)的草原時,顯然沒有預料到要推進到這樣遙遠的地方;最后當他發(fā)現(xiàn)一條大河擋住了去路之時,便在處處泥沼與蚊蟲的岸邊修整,并最終停止了前進。這條河就是藥殺水(JaxartesRiver),河水很淺而且島嶼眾多,為勇敢的人提供了天然的邊界;因此居魯士下令,依山河之險,補其不足,建造七座邊鎮(zhèn),并將其中最大的一座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叫"昔羅波利斯"。27從此以后,這片人跡罕至的蠻荒草原就像一名奴仆一樣,被打上了波斯國王的印記。將他的身份烙印打在塞種人土地上的做法顯示出帝王的雙重信息。第一,藥殺水之外那些好戰(zhàn)的野蠻群體不再被允許南下侵略,而這條邊界之內(nèi)的居民也不必再為自身的安危而擔心。居魯士的戰(zhàn)略總能起到威嚇敵人安撫臣民的雙重效果--到公元前540年,當東方的邊界穩(wěn)固之后,居魯士覺得可以準備回頭完成自己最后的任務了。于是他返回扎格羅什山脈,將自己掠食的目光轉(zhuǎn)向每一個征服者雄心壯志的終極目標--今天伊拉克南部肥沃的平原,它從亞述延伸到波斯灣,這里從歷史伊始就是眾多輝煌城邦角逐的舞臺。沒有人能在征服這片古老的中心地帶之前能被人承認為世界的霸主--這一點作為新貴的居魯士非常了解。他還知道這里的居民不是暴君宣傳控制下落后的邊地愚民。相反,這些人認為波斯人才是蠻族。居魯士善于扭轉(zhuǎn)人們的先驗觀念,決定迎頭面對這個新的挑戰(zhàn)。他侵入敵人的疆域,卻宣稱要保護這里;他帶領龐大的軍隊,卻表現(xiàn)得仿佛如和平保護神一樣。因此,所到之處無不敞開大門歡迎他的到來。
波斯的火力就是一切,這是抵抗者所能做出的惟一理智抉擇。曾經(jīng)有一支軍隊試圖抵抗侵略,但已經(jīng)被完全消滅;居魯士曾經(jīng)在呂底亞向世人展現(xiàn)過,如果他覺得這有助于實現(xiàn)良好愿望的話,并不反對偶爾使用殘暴的手段。當然,大體上說他更喜歡按照自己高調(diào)的宣傳行事。一旦建立起統(tǒng)治,就不再會有殺戮。刑罰也將被控制在最小的限度之內(nèi)。他的命令以一種和緩仁慈的口吻頒布。對于那些古剎星羅棋布、香煙繚繞的城市來說,居魯士將自己表現(xiàn)為"正義和公正"的楷模,他"普世統(tǒng)治權(quán)利"來自于眾神的回饋。
但到底來自于哪些神祇呢?居魯士冷靜地裝作受所有人的悅納。各界修士都尋章摘句適時地將他擁戴為自己人,各族人民也將他看作自己傳統(tǒng)與觀念的繼承者--這都是他成為世界主宰的完美粉飾。他既是阿黑門尼德家族中新貴的部落酋長,也是烏爾或烏魯克這樣古老城市的庇護人--完美無缺。即使上溯到創(chuàng)世之初,人們也無法在歷史記載中找到另一個曾經(jīng)如此迅速地達到這樣崇高地位的人。
但對很多人來說,即使像他這樣的天才,有的事情也非常可怕甚至駭人。當居魯士最后一次陷入戰(zhàn)爭時,他已經(jīng)年屆七旬,雖然仍然擁有無法滿足的征服欲,卻最終死在藥殺水以北的地方,遠離他曾經(jīng)為自己的野心劃定的界線。
殺死他的那個部落的女首領在得勝之后,斬下居魯士的頭顱,將它放進充滿鮮血的皮酒囊,好讓這個饑渴的老頭得到最后的滿足。居魯士最后扮演了一個游蕩在近東地區(qū)人們幻想中的幽靈,一個在夜晚永遠無法饜足于人類血肉的魔鬼。在屈服于他的那些人中保留下了一個不尋常的傳統(tǒng)。居魯士,這個幾乎震動了整個世界的人,被人們以一種幾乎言過其實的頌揚加以紀念:他性格中非凡的高貴品質(zhì)以及世界和平的締造者。許多世紀之后,即使在與波斯帝國最勢不兩立的敵人那里,其建立者的光輝依然普照著這個帝國。"他令所有其他的君王黯然失色,無論生于他前還是自他之后者。"一位雅典人色諾芬在居魯士死后兩百年左右如是記錄。"無論他征服了誰,他都會為這些人注入取悅自己的愿望,讓這些人在他良好想法中感到快樂。人們都會覺得自己樂于接受他的治理而非別人的。"
這可能讓人覺得的確是驚人的結(jié)論,但居魯士確實誘使或者強迫人們相信自己成為了不同民族的主人,理解和尊重他們,并渴望贏得他們的愛戴。以前從未有帝國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之上。也從未有君王曾經(jīng)表現(xiàn)得如此仁慈,如此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