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景蘭先生 從前清華的地質(zhì)系主任,馮友蘭先生介弟。馮先生無論上課實習都是少講多問,異常嚴格。頭一堂課教的材料,第二堂課必問,而且每人的答語的成績就立刻記錄在卷,如有錯誤當面斥責,決不容情。地質(zhì)系的同學們最怕馮先生。
王 烈先生 王先生是北大地質(zhì)系的創(chuàng)辦人,三十年前,丁文江先生有意在國內(nèi)的大學里設(shè)置一個地質(zhì)系,就找到王先生,王先生對礦物特別有研究,他需要一位古生物學的教授,丁先生就請了葛利普先生到中國來?,F(xiàn)在中國地質(zhì)界還有一點根基,不能不說是兩位先生之功。王先生講書講得快而精,而從不重述一句,抄王先生的筆記,頗要一點功夫,事實上同學們確實沒有能記全的,王先生一本薄薄的筆記常包括一本厚書的材料。王先生對翁文灝等不重學術(shù)的作風頗不以然,常常大罵翁等敗壞地質(zhì)教育。
王贛愚先生 政治系教授,中等身材,架一副約四百度的近視眼鏡。是一位很用功的先生,很謙虛,沒有架子;有時遇到什么不敢擔當?shù)氖拢€會做出左不是右不是的忸怩姿態(tài)。他可能很倔強,在應(yīng)該的場合下;然而在我,卻還覺得他的程度不夠。他今年才四十一歲,正當有為。說一句“海話”,政治系的教授要算王先生最能接受進步的思想。對聯(lián)大同學屢次的學生運動,他都曾寄與深切的同情和幫助。由于地位和口才的關(guān)系,雖然他不曾“驚人”或勇敢過,但對現(xiàn)政府的憎恨和厭惡,是不用懷疑的。我惋惜他當了教授。
吳之椿先生 八年的“戰(zhàn)時”生活和將近一年的“復(fù)員”生活,磨得吳先生要比實際的年齡老了許多。兩顴突起,臉色近于臘黃,皮膚有了皺紋。舉動表現(xiàn)遲緩,兩耳失聰,背脊微微駝彎,人們都說:吳先生衰老了呵!柴,米,油,鹽,小娃子,一切家庭的瑣碎把他幾乎完全與學習隔離。但奇怪的是:為什么他沒有比以往更憎恨現(xiàn)實的社會?他不是成天成夜叫苦嗎?他的苦從哪里來?是誰的賜予?他不想。他像千千萬萬善良的農(nóng)民,寧愿站著活活餓死,而不去搶去劫一樣的不能使我理解,然而他本質(zhì)上完全和他們不同。他教現(xiàn)代西洋政治思想和英國憲法史,這些,不正是和專制主義相背馳的么?為什么他能容忍?能若無其事的打發(fā)日子,我不懂,我完全不懂。也許,也許這就是聯(lián)大教授的“理論自理論”,“實行自實行”的功夫吧!
邵循恪先生 政治系教授。一位年青的書凱子,正因為他書讀得多,談起來這也是書上說,那也是法律觀點。他聰明,他用功,可惜都用在鉆牛角尖,不看大處,有時常對一個小小的問題很透徹認真;而于現(xiàn)實社會的殘酷和虐殺,反不甚貼切。他的典型正是專制者和資本家所需要的。但對人民呢?對千千萬萬人民呢?他貢獻了什么?貢獻了什么?
吳素萱先生 自從化學系的朱汝華先生到美國M.I.T.,謝冰心先生回去當主婦后,吳先生就是聯(lián)大唯一的女教授了。吳先生在生物系教解剖,她常告訴同學既然決心學生物,就要對生物學有點貢獻,不要離開學校就改了行。吳先生對功課異常認真。對同學則很熱情。不像其他的教授,對學生運動一味的高壓,她對同學常寄與深切的同情。
卞之琳先生 外文系教授,曾開過“紀德”,“享利·詹姆士”,同時還擔任“翻譯”一課,有時也教大一英文。卞先生的翻譯理論以忠實為第一要義,如此,則原文是美的,譯文也美;原文是雅的,譯文也雅。所用的材料,英譯中多采現(xiàn)代的英美作家如V. Woolf,D. H. Lawrence,E. M. Forster,Henmingway等人的短文,中譯英多為《世語新語》之類的古文。卞先生最近的譯作是衣修烏德的《紫羅蘭姑娘》,聽說另外還已寫成一部百萬字的長篇小說?,F(xiàn)正親自譯成英文,不準備在中國出版。
費 青先生 法律系教授,費孝通先生的令兄。北大的缺點是老氣橫秋,聯(lián)大的缺點在“松弛散漫”,自先生來后,不但使我們變得年“青”,而且教我們多“費”些工夫檢點和振作自己。他像春風般溫和,也像秋霜似的嚴肅;他精通大陸法,也爛熟英美法;他會講玄奧的法理,也會講有趣的實例。總之,他從不肯盲目地走向極端,而是謹?shù)厍蟮米钔咨频恼{(diào)和。他從不肯任血氣來論斷,而用理智來尋求公平與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