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生人中有個和宗孝看上去差不多年齡的兒娃，氣呼呼地站出來，一臉愣氣地吵嚷道：“都解放了，哪兒還有你這樣橫行霸道的？區(qū)上的工作隊又不是住店的客，你想攆走就攆走呀？我看你家這么多房子和財產，不是地主也夠上了富農。你狂個甚，新社會就是要把一切平均分給大伙兒用哩?！?/p>

“放你媽的臭驢屁！”宗孝見狀也在一邊罵了起來，“我家房子多是花錢蓋下的。我說不給你住就是不給你住，你算哪個廟來的野和尚?！?/p>

“你文明點！罵什么人呢?！睂Ψ叫∧贻p也是滿臉脹紅，青筋在脖子上一條條地突鼓出來，真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的架勢。老掌才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目不轉睛地瞅著自己的兒子。

這時隔墻而住的土匪旦娃嘴里吆吆喝喝地分開眾人走進院來，指著那個陌生的小伙說道：“娃哎，你是想動家伙怎么著？爺爺我過去也是吃黑道飯的，誰要想在土街上撒潑，得先看看自己的龜頭到底長圓了沒有。哼！”

“你你--------”小伙子臉紅脖粗，怒火中燒，卻結巴著說不出話來。

圍觀的村人們也哄地笑著罵了起來，說人家有房是人家蓋的，不給你住是人家的自由。幾個癟臉多皺的老漢還顫巍巍地扯著生人們的胳膊給他們講理。

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漢子見狀，把愣頭小伙扯到一邊，拱著手說道：“鄉(xiāng)親們，既然不太方便，我們就不打擾了，到村口搭個茅棚先安頓下來。從今天起，咱們土街就要在共產黨的領導下，把土地公平化，使耕者有其田，消滅剝削人的地主土豪?！彼纯创迦藗円荒樀囊苫螅陀终f道，“我們先走了。我叫梁宏志，請大家以后多關照?！比缓笠粨]手，領著五六個漢子，在村人們驚訝疑惑的目光中走出了掌才家的門樓子。

掌才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著村人們在自己的目光中散開，心中充滿威嚴長輩般的自豪和安詳。“連土匪旦娃也得懼我三分哩。”他想著這件讓人陶醉的事走進屋去，坐在炕上取了煙鍋吃煙。

這時宗孝走了進來。他望著掌才，臉上的表情仍因憤怒而一片漲紅。

“狗日的治才對咱家有仇哩。他在學校時念書念不過我就記了仇，以后可得提防著點。”

“就瘸二家那個熊貨？他在我眼里還不如一只虱哩?！闭撇藕艉舻匚鵁煟亲永锇l(fā)出輕蔑的、充滿力量的哼哼聲。屋子里燈光昏暗，他望著黑黢黢的兒子，心里知道一個和他抗爭霸主地位的男人，正在向他展示自己的主見和力量，禁不住心中又憤怒了起來。

“你個懶熊！冬天里閑來無事，你不會到山里去打點野物？或者你要把老子的木匠手藝學了去，也能為家里掙點補貼。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閑地逛景！”

宗孝沒說話，一頭鉆出了屋子。

工作隊一行數(shù)人，當天傍晚剛弄下些舊椽破棒爛棱條，準備搭建一間能臨時住人的茅屋時，治才卻熱情地把他們請過去住進了自家的廂房。

禿子瘸二劇烈地咳嗽著，把兒子叫到一旁千勸萬勸都無濟于事，老臉上就淌下一股眼淚來。他唉聲嘆氣地道：“咱虧先人哩，咱把先人虧得在祖墳里跳舞哩。你要能這么孝順你爹，倒算是個好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