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骨頭煲湯汁像牛奶一樣純白甘甜,花雕雞做得爽脆香滑,石鍋杏鮑菇切得菲薄,汁味香甜。飯桌上比較放松,大家又吃得舒服,都活躍起來閑扯八卦,哪個明星又出什么緋聞了,那款車又降價了云云。
喬樾是真的餓了,專心吃飯,連那一碟翠皮紅心的蘿卜皮都覺得比牡丹嬌艷,分外爽口開胃。她舀了一大碗骨頭湯,邊喝邊聽同事海闊天空地聊天。廉姐忽然問她:“喬樾,你跟林大師熟,你說說看,他有沒有女朋友啊?”
喬樾含著一口湯不知如何反應(yīng)。有人笑著調(diào)侃說:“怎么?廉姐,你有想法?”
“去去去!我一把年紀(jì)了還有家有口的,能有什么想法?。渴俏乙粋€親戚的女兒,才23歲,還沒有交男朋友。人也長得漂亮,剛從英國讀碩士回來。我想著要是林霏白還單身,不如給介紹介紹,也是美事一樁是吧?”廉姐親切地拍拍喬樾的肩膀。
喬樾被湯嗆住,咳得昏天黑地,好半天才緩過勁來,笑笑說:“那好,我先去打聽打聽。”
廉姐透過黑框眼鏡看她,問:“怎么?你們不熟嗎?不是師徒嗎?”
旁邊有人打趣說:“熟也不能到這份上吧?這是個人隱私!要連這個都熟的話,哪還用你介紹對象?。渴前?,喬樾?”
喬樾只好笑。
是啊。那么多年,他的身影交替在午夜夢回時閃過。他終于回來了,她竟然連他是不是單身,都不敢問。
她甚至不敢問他:當(dāng)年為什么走得那樣匆忙?
也許是害怕再次失望,聽到令自己心碎的答案。
她也只是他一個學(xué)生,而已。
她低頭拈一片珊瑚蝦在嘴里嚼著,眼前的一桌佳肴成了蠟像,抬頭正對上寧肇安含義不明的目光,有些寒意,有些嘲諷。
她有些反感。他總是這么喜歡觀察別人,看人出丑嗎?
沒幾天廣告揭標(biāo),“飛魚”中標(biāo),非要請輝晟的項(xiàng)目組周末去K歌。這也是南海文化特點(diǎn)之一,年輕人多,K歌房永遠(yuǎn)生意火爆。
喬樾那天去看了奶奶,陪她吃飯聊天散步,臨時接到通知趕到KTV,包廂里鬧哄哄的都是人,都在搶麥唱歌,余下的在玩骰盅。
“飛魚”的女孩子們顯然都精心打扮過,個個艷光四射,碰上勁歌還會爬上寬大的茶幾,大跳熱舞。好在茶幾是鋼化玻璃做的,否則真會當(dāng)場演示什么叫“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美”。
人聲、樂聲嘈雜,燈光變幻莫測,分不清誰是誰。
但她一進(jìn)門就知道,林霏白,他一定在這里。她一直有這個本事,不知道是直覺,是心電感應(yīng),還是條件反射,無論他在哪個角落,多么隱秘的角落,只要他在,她就一定知道。
何況還是女孩子圍得最多的一個角落。
林霏白點(diǎn)一支煙靠在沙發(fā)上,微笑著仰頭看茶幾上跳舞的美女,見喬樾看他,綻開一個耀眼的笑容,高高揚(yáng)手示意。
喬樾點(diǎn)了幾支歌,然后才坐過去,問:“怎么不唱歌?”
林霏白笑著搖頭:“老人家上了年紀(jì),唱不動了,看你們小朋友唱歌就行了。”他抽煙的樣子很好看,一派閑適愉快。
兩人同時拿起酒杯碰碰,相視會心一笑,喝酒。
前奏響起,有人大叫:“誰點(diǎn)的?快出來唱!”
林霏白看了看屏幕,驀然側(cè)頭看她,眼里光影流動,復(fù)雜莫辯。
她忽然有點(diǎn)緊張,借酒杯半擋著臉,垂眸低聲說:“這不是你以前喜歡唱的?我都記得的?!闭f到最后,聲音都有點(diǎn)抖。
這么多人,他聽見了嗎?她不確定。
多年以前,她的少女時代,畫室集體去唱歌,他就喜歡唱這首。他喜歡唱的都是老歌,她一直都記得。
林霏白徐徐吐出煙圈,臉上帶著笑容,只是那笑隱在昏暗的燈光和煙霧后面,她抓不住。隨著前奏每個音符的消失,她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
唱詞已經(jīng)開始,見沒人站出來,一群人早就嘻嘻哈哈唱開了,還很有創(chuàng)意地唱成Hip-Hop風(fēng)格,配合灑脫的街舞動作,倒也別有趣致:
你說我像云捉摸不定。你說我像夢忽遠(yuǎn)又忽近。其實(shí)你不懂我的心。
怕自己不能負(fù)擔(dān)對你的深情,所以不敢靠你太近。你說要遠(yuǎn)行,暗地里傷心,不讓你看到哭泣的眼睛。
“抱歉,很多年沒唱,已經(jīng)忘記了?!彼麚蠐项^,似乎很無奈地看她,咧嘴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眼里卻有一絲躲閃不及的黯然和歉疚。
“沒關(guān)系,我還記得?!眴涕姓f這句話,多少有點(diǎn)賭氣。她只覺得胸口憋悶,站起來去隔壁桌子玩骰子,連著輸了好幾把。她總覺得有人在注視著她,卻絲毫沒有興趣知道那是誰。
歡快的吉他聲響起,唱歌的竟然是寧肇安,大家都喝高了,眾人是一片起哄聲,大概沒見過他這樣唱歌。原來他也有一把好歌喉,聲線醇厚清楚,中氣十足。
難以忘記初次見你。握你的雙手感覺你的溫柔。真的有點(diǎn)透不過氣。
你的天真,我想珍惜。我竟然又會遇見你。愛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寧肇安得到一片熱烈的掌聲。拋開他的身份不說,他唱功不錯,揮灑自如,也還確實(shí)配得上這樣火熱的掌聲和歡呼。
下一首就是喬樾點(diǎn)的情歌對唱。她本來是存了私心,要和林霏白一起唱的,權(quán)當(dāng)是個表白。當(dāng)面說“愛老虎油”這種事,她從來做不到。
早有人把麥克風(fēng)遞到她手上,她回頭看林霏白,他卻笑嘻嘻地遠(yuǎn)遠(yuǎn)地朝她豎豎大拇指,看樣子是絕不準(zhǔn)備過來陪她唱了。
她覺得心都涼了,茫然地想去掐歌,寧肇安卻站到她身邊,彬彬有禮地問:“可以嗎?我和你唱?!倍Y貌地詢問,動作卻是毫不客氣,一副舍我其誰的氣勢。旁邊幾個相熟的同事準(zhǔn)備過來救喬樾的場,一看寧肇安握著麥克風(fēng)不肯放,趕緊識趣地縮回去了。原來他也是麥霸,唱順了便不肯放手,順便接下去,能混一首是一首。
是她想了很久才選好的歌:
我和你,男和女,都逃不過愛情。該不該再繼續(xù),該不該有回應(yīng),讓愛一步一步靠近。
我對你有一點(diǎn)動心,一點(diǎn)遲疑。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害怕愛過以后還要失去。
也許應(yīng)該放心,讓愛一步步靠近。
她唱京劇都不在話下,何況K歌。寧肇安也發(fā)揮得很好,嗓音深沉,別具一番韻味。掌聲比前次更熱烈,有人吹口哨,有人喝彩,還有女孩子尖叫。寧肇安風(fēng)度翩翩地向她微微欠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走開了。
林霏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了。
原來他并沒有聽完她唱的歌。
她本來還點(diǎn)了一首《茉莉花》。
那是她和他獨(dú)有的歌。她家有一棵茂盛繁密的茉莉,年年春末夏初便開始開花,每天都有四十多朵,日日不斷,盛極一時。瑩白的花朵,圓嘟嘟地開在碧綠的枝葉間,清香淡雅。
她每日清晨起來,必剪一枝最新鮮還帶著葉子和露珠的,小心地用濕手帕包好。到了畫室,先把那枝茉莉掛在林霏白的畫架上,才去擦桌子,配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