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吊扇在頭頂呼呼作響,空氣悶熱得很,可是我卻四肢發(fā)冷,仿佛躺在冰面上,寒意已滲進五臟六腑。我受不了了,只得從床上爬起來,摸索著去關(guān)吊扇。
耳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女生們都睡得很熟,發(fā)出細微而均勻的鼾聲。
當(dāng)我摸索著回到床邊時,卻突然不敢再躺上去了。冷冷的月光從窗外折射進來,帶著那些隨風(fēng)輕顫的葉影,投射在床單上,構(gòu)出了一幅說不出來的詭異圖形。
那些葉影……好像是有生命的。它們會變成人形,會殺人,會奸尸……
透過這幅詭異的圖形,我仿佛看見高敏正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我,里面是無盡的黑暗……
我感覺呼吸越來越急促,站也站不穩(wěn)了,整個人踉蹌到了桌子旁,砰的一聲,打翻了一個茶杯。
葉寒被我驚醒了,翻了個身,問道:“嗯?出什么事了?”
我趕緊把茶杯撿了起來,支吾道:“沒……沒事?!?/p>
葉寒揉了揉眼睛,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打著哈欠問:“都快一點了,你怎么還不睡?”
我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床鋪,仍然沒有勇氣躺上去,高敏死在床上的那一幕,如電影中的象征性鏡頭一樣,反復(fù)地從我腦中推出。
葉寒又翻動了一下身子,把被單踢到了腳邊,又用手當(dāng)作風(fēng)扇,在額邊扇了幾下,咕噥著:“怎么這么熱啊?你把風(fēng)扇關(guān)了么?”
“嗯,我……有點兒冷?!?/p>
“冷?有沒有搞錯,這都幾月份了還冷?”然后,她看了看我,輕聲問,“你是不是害怕?”
“我……那個……”
“行了?!彼娢抑岵怀鰜?,便把話接了過去,很體諒地說,“你去把風(fēng)扇打開吧,晚上跟我睡好了,咱倆擠一擠?!?/p>
躺到葉寒身邊后,我頓時覺得踏實了很多,但也暗自郁悶起來,今晚可以跟葉寒?dāng)D一擠,那以后呢?這大熱天的,總不能每晚都賴在她床上吧?
葉寒見我躺下來了,便說:“其實高敏剛出事的那陣子,我也很害怕,晚上都不敢睡覺,總覺得宿舍里陰森森的,好像有人站在我床前一樣,看也看不清,摸也摸不到,好不容易睡著,卻做起噩夢了……你別說,那個夢還真有點古怪,夢里邊,我站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草原上的天空很藍很藍,比海水還藍。后來,一群牦牛從遠處沖了過來,我害怕極了,就不斷地跑。跑啊跑啊,前面突然出現(xiàn)一片樹林,我就找了棵大樹爬上去,那棵樹好像很高很高,直入云霄,怎么爬都爬不完……我爬得很高了,往下一看,牦牛已經(jīng)跑遠了,這時候,我才慢慢地下來,因為爬得太高了,下來時花了很長時間,弄得衣服臟得很……再后來……”
我覺得她有點兒啰嗦,難怪關(guān)雨菲說她是出了名的啰嗦婆,都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這個夢與高敏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且也毫無意義可言,但我見她講得興致勃勃,又不好意思打斷她,只得耐著性子聽她講完。等她講完后,我才問:“學(xué)校對高敏的事是怎么說的?”
“可能跟10年、20年前的事有關(guān)系吧。”
“七宗罪?”我想了想,又問,“高敏在生活中是個什么樣的人?”
“很開朗的一個人啊。”葉寒不假思索地說?!澳闶遣皇窍雴査菍儆凇咦谧铩械哪囊环N?我覺得應(yīng)該是淫欲。她別的缺點沒有,就是太不重感情了,一個月可以換三個男朋友,跟誰都不談?wù)娓星?,沒玩幾天就膩了,典型的玩火自焚,而且虛榮得很?!?/p>
如此說來,高敏確實挺符合“七宗罪”中之“淫欲”的?!澳悄闱宄?0年、20年前的事嗎?”
葉寒說:“我也不是很清楚,都是聽說的,10年前我還是個小孩子呢,20年前就更不用說了,我才出生,不過聽說很可怕的?!?/p>
她往我身邊靠了靠,接著說:“我剛進學(xué)校的第一天就聽人說了,那天忙得要死,登記啊交學(xué)費啊找宿舍啊領(lǐng)生活用品啊……哎呀,說起那個登記就讓我惱火了,那個老師態(tài)度很不好,辦事效率又低。交學(xué)費的時候,竟然說要現(xiàn)金,不能直接刷卡,我只好跑到外面的銀行去取錢,在銀行辦業(yè)務(wù)的人多得要死,起碼等了兩個小時我才取到錢,這么一折騰就到下午了……然后又去領(lǐng)取生活用品……那些生活用品,我想想就生氣,被子又小又薄,顏色又土黃土黃的,怎么看怎么不順眼,我想換,可那個老師不肯,我還差點跟她吵了起來,你說是不是很氣人?我當(dāng)時心想,這學(xué)校怎么是這樣的啊……”
我知道別人說話時打斷他(她)是非常沒有禮貌的行為,可這個葉寒實在太啰嗦了,越扯越遠,最后竟扯到了她讀高中時候的事情上,壓根兒就把我問她什么事忘得干干凈凈,跟《大話西游》里的唐僧實在有得一拼,我如果再不阻止的話,只怕她會說到幼兒園了。于是,我漲紅著臉,終于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她:“那個……葉寒,我……我問的是10年、20年前的事?!?/p>
她愣了一下,似乎才反應(yīng)到這個問題上來,說:“哦,你是說那個事啊?到了晚上的時候,我聽師姐她們說的,你不知道,那個師姐說得可嚇人了……我以前總覺得這樣的事情最多就是在電視里、小說里才會看到,哪敢想變態(tài)連環(huán)血案會發(fā)生在自己的身邊呀……直到高敏出了事,我整個人都嚇懵了,我甚至想過轉(zhuǎn)校,但想到爸爸媽媽他們也不容易,轉(zhuǎn)校哪有那么容易啊,我現(xiàn)在長大了,不應(yīng)該讓爸爸媽媽為我操心才對,所以我只好硬著頭皮撐著,其實我每天都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度日如年一樣,生怕學(xué)校里突然發(fā)生什么事,更怕兇手會找我……你知道嗎,我現(xiàn)在時時刻刻都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可千萬別犯下‘七宗罪’……”
我在她接下來的那一堆廢話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再沒有比跟一個如此啰嗦的人說話更煩人的了,說來說去始終說不到一個重點,真的很難想像一個只有20歲的女孩子,竟比老太太還要啰嗦。
算了,看來從她這里是問不到什么的。于是,我假裝打了一個哈欠,翻過身去,面對著墻壁。
葉寒啰嗦完以后,突然往我身邊靠了靠,把我擠得就要帖到墻上去了,神經(jīng)兮兮地說:“古小煙,你聽……”
我被她壓低的嗓音弄得全身哆嗦了一下:“聽什么?”
葉寒抖了一下,將食指豎在唇間:“噓!”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凝神聽著--的確,在萬籟寂靜中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斷斷續(xù)續(xù)的哭泣聲。
我還沒有聽清楚那哭聲來自何處,是男人還是女人發(fā)出來的,葉寒一把拉過了被單,縮了進去。
我再聽時,那哭聲卻又沒了。
幻覺?不可能的,葉寒剛剛也聽到了。
可如果不是幻覺,這三更半夜的……是誰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