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看著他:“小山子,你說人活著究竟是為什么呢?”
“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活著是為了報恩,如果沒有萬哥我都不知自己死多少回了?!?/p>
“除此之外呢,就沒有點別的,比如愛情?”
他愣了愣,笑著抿了抿嘴:“我每天在這醉迷的人群中看多了摟摟抱抱的男男女女,今天可以當情人,明天就能翻臉成為仇人,沒意思,”他搖著腦袋,“真他媽沒意思。”
我吐著嘴里的煙圈兒,問他:“就沒有一個讓你感覺有意思的女孩兒?”
“我?沒……沒有。”他的眼中流露出一股倉皇的不自然。
我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早晚會有的。”我說。
“那峰哥你活著是為什么呢?”
“我啊,不知道,以前是享受生活,現(xiàn)在是為了補償生活吧?!?/p>
“補償生活?”
“對,輕視生活是人們最經(jīng)常犯的錯誤,我接下來就要為之付出慘痛的代價?!?/p>
他默默地吸著煙,像是對我說,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生活遠比我們想象的復雜得多,人的感情很多時候也不受自己控制,跟玩兒骰子似的,你不知道接下來會是個什么點數(shù),你賭贏了,皆大歡喜,你稍不留神也許就會滿盤皆輸,我們就是在摸爬滾打中把自己鍛煉成了一代賭神?!?/p>
我笑著拍他的肩膀:“行啊小山子,整得挺深奧的嘛?!?/p>
“峰哥你知道我沒文化,你甭笑話我。”
我擺著手說:“不不,你說得很好!小山子,其實生活就是這么回事兒,我沒想到你比我們大家看得都透徹?!?/p>
他笑著搔著頭,像個害羞的小男孩兒:“峰哥,你損我!”
“絕對沒有。”
“甭拿我開涮了峰哥,我完全是胡說八道,你先歇一會,我下去看看?!?/p>
“好,忙你的去吧?!?/p>
小山子走后,我靠在床上給“武漢小老頭”打了個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歡快,看來昨天的醉酒并沒有給他的身體帶來什么不良影響,他說:“林峰,我還是那句話,千萬甭給學校添麻煩。”
我笑著說:“我已經(jīng)從宿舍搬出來了,而且會盡快找個工作,盡早投入到廣大勞動人民的懷抱里去?!?/p>
“真的?找到住處了嗎?你看搬到我這里來可以嗎?如果你不嫌棄我這個老家伙……”他的語氣里透出一股子莫名的驚喜。
我忙說:“我哪能嫌棄您呢,可我已經(jīng)找到住處了,謝謝您了,李老師。”
“哦,唉……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啊……”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聲音突然變得脆弱而無力。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姥爺。
那是上大學后的第一個暑假,我回家后聽說二姥爺?shù)昧送砥诜伟D切┨?,姥爺每天都獨自坐在涼臺上望著窗外發(fā)呆。我有時會走過去和他聊上幾句,他話沒平時那么多,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笑,笑得很苦澀。有一次他竟然拉著我的手問:“我是不是老了?”我說:“沒有,您還年輕得像個小伙子呢?!彼麩o奈地笑了。
還有一次,他獨自坐在涼臺上掉眼淚,我走過去問他怎么回事,他顫巍巍地擺著手:“你說那老家伙平時那么生龍活虎的,怎么就得了這樣的???”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像安慰一個傷心的孩子。這個男人一輩子走了很多路,看過很多風景,甚至嘗盡人生的酸甜苦辣,可是人到晚年,心,卻變得如剛出生的小嬰兒一般脆弱。即便是面對針鋒相對了半輩子的那個人,他也是心存善念,即使曾經(jīng)煩著,怨著,甚至厭棄著,他仍舊希望對方能有好的結(jié)局。就在我回學校的前一天,姥爺把我們召集到一起,開了個小型家庭會議,他最終決定把自己大半輩子的積蓄全都拿出來給二姥爺治病。會議結(jié)束后他走上涼臺默默地為自己點了一根煙,靜靜地吸著。在我的印象里,他已經(jīng)戒煙十多年了,可那天他卻一連抽了好幾根。我走過去跟他告別的時候,他突然問我是不是理解他的做法。我用力點著頭說我理解。他一直吸著煙,看也不看我,他說:“小峰啊,那些錢在我這里只是一個數(shù)字,可在你二姥爺那里卻可以救一條人命啊。”那一刻,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這世界上最溫暖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