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一語成箴(8)

跳舞的曼珠沙華 作者:郭丹


我躺在床上,久久睡不著,覺得雨太大天太涼床板太硬,又覺得是咖啡喝多了,刺激得所有神經(jīng)都敏感了起來,心里不由得一遍遍溫習(xí)下午的一幕——那個男孩的微笑出現(xiàn)在放學(xué)前的黃昏,窗口有雨光飄進,房間極亮而窗外極暗,如同巴洛克風(fēng)格畫家所繪制的肖像背景——隨著光影不同,他的微笑也幻化出無數(shù)內(nèi)容,而無論哪個內(nèi)容都令人迷亂并且眷戀。

《詩經(jīng)》中《綢繆》說: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是!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做了一宿亂夢,起來的時候略有些感冒,媽媽囑咐我喝過姜湯再去上學(xué),但我依然急急忙忙套上半濕的校服,三步并作兩步向?qū)W校跑。我從來沒覺得空氣這么清新,陽光這么美好,早餐的氣味這么香甜,連街頭小販抖開舊報紙的聲音也分外清脆悅耳——這條路我走了十幾年,這種感覺卻是第一次有。

我到校本已夠早,然比我更早的卻是葉翩翩,這簡直比“白日參辰現(xiàn)、北斗回南面”更不可想像。

沒錯,她此時正坐在我的座位上,旁邊她自己的位置讓給了昨天轉(zhuǎn)來的桑子明,“湘裙你很不應(yīng)該啊,昨天晚上怎么沒告訴我來了新同學(xué)?”她的笑容一如往日般燦爛可愛,像嶄新的芭比娃娃;她的聲音故意壓至很低,像甜膩得化不開的絞絲糖,隱藏著少女間特有的曖昧和隱語。

但是我突然變得很笨,對翩翩的種種嬌俏暗示熟視無睹,只是點點頭,招呼道,“原來在家窩得太久,發(fā)現(xiàn)學(xué)校也是有可喜一面的?!边呎f邊走到自己的課桌面前,開始整理書包。

“湘裙你最壞,總是拿人家打趣。我就是病了嘛,否則誰會高興悶?zāi)敲炊嗵臁睅拙浜唵蔚脑?,也能被翩翩說得哀怨婉轉(zhuǎn)、蕩氣回腸。

我笑笑,知道這番表演的最佳的觀眾,是旁邊的桑子明。

“湘裙湘裙,后面這個男生好像休學(xué)了呢,你暫時讓我好不好?我想坐在你這里啦!”翩翩的大眼睛拼命眨著,傻子也能看出里面的千般央求與萬種風(fēng)情。

她扯著我的衣襟不停搖晃,將小嘴撅成優(yōu)美的弧形,像一個無辜又無助的孩子,讓人根本不忍心拒絕。

而我不由得去看桑子明的臉龐,即使是在明媚的晨光中,他依然俊美得如同遙遠的夢幻——曾經(jīng)被凍結(jié)在遠古的冰河世紀(jì),現(xiàn)在呼嘯而來。

四周的一切在剎那間潰散,化作潮水,洶涌而來又悄然退去,而他的俊美竟凌越在所有之上——即使是因為年少無知見識短淺,我在無形中過于夸大了他的外貌,那我也必須得說:這個男孩子是我有生以來所遇到的美的極致。

我力圖在桑子明面前留下最好的印像——他漂亮到讓人手足無措,即使事事關(guān)照他問候他,你尚覺得不夠,你縱容他如同縱容與自己幼年分別的胞弟,這根本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誰說容忍退讓,與色相無關(guān)?

我默默地坐到他們身后的座位上——多年以來我一直在分析自己的舉動,我為什么會這樣做?是對翩翩的成全?是對桑子明的無助?還是自己生性的怯懦?

但無論是什么原因,這無疑成為一個將來令我耿耿于懷,悔意無盡的舉動。

可是如果讓我再次選擇,我怕還是會做出同樣決定。我已立在它的入口,四顧亦無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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