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五四現(xiàn)場:思想啟蒙的境界
五四新文化運動無疑是一次最為壯麗的精神日出。
五四學生運動是“有紀律的抗議”,是無代表民意機關的變態(tài)社會里迫不得已的行為。
新文化運動是學生運動的精神源泉,學生運動是新文化運動的精神結晶。
五四三人行,行在新文化運動與學生運動之間。五四行動前他們是學生的精神導師,五四行動中他們是學生的模仿秀,五四行動后他們又致力于對“無紀律的勝利者”的疏導。
新思潮如“洪水”,不疏導也可能釀成災難。
五四學生運動:有紀律的抗議
一、五四行動的第一印象
昨天為星期天,天氣晴朗,記者驅車赴中央公園游覽。至天安門見有大隊學生,個個手持白旗,頒布傳單,群眾環(huán)集如堵,天安門至中華門沿路,幾為學生團體占滿。記者忙即下車,近前一看……
記者到時,學生不過六七百人。少頃,各大隊學生手持白旗,紛紛由東西南各方云集而來?!ǚㄕiT學校代表稱)等大家到齊,我們便要游街示眾,叫我們國民也都知道有這種事體。游街后再到東交民巷英、美、法、意各國使館提出說帖,表示我們的意思。完后還要轉到這里,開會商議善后辦法。
五四三人行一個時代的路標(教育部某司長勸說無效,步軍統(tǒng)領李長泰出現(xiàn)在天安門紅墻旁)。學生代表又向李統(tǒng)領婉言曰:我們今天到公使館,不過是表現(xiàn)我們愛國的意思,一切的行動定要謹慎,老前輩可以放心的。各學生大呼走走,李統(tǒng)領亦無言,旋取下眼鏡,細讀傳單,半晌后對群眾曰:那么,任憑汝們走么;可是,千萬必要謹慎,別弄起國際交涉來了。言畢,囑咐警吏數(shù)語,即乘汽車而去。學生全體亦向南出發(fā)。
學生欲通過(東)交民巷往東而行,該處警察竟然不許通行。學生頗受激刺,不得已折而往北,出王府井大街,經東單牌樓,向趙堂子胡同,入趙家樓曹汝霖之住宅。
時正下午四時,且見火焰騰騰,從曹宅屋頂而出。起火原因如何,言人人殊,尚難確悉?!亮鶗r許,火光始息,學生仍將整列散歸,而警察乃下手拿人。學生被執(zhí)者,聞有數(shù)十人之多。
但所執(zhí)者,未必即為打人毀物之人。昨夕,已有人為之向警廳取釋,以免再激動情云……
這是《晨報》1919年5月5日以《山東問題中之學生界行動》為題,對著名的五四行動的“現(xiàn)場報道”。5月4日是星期天,學生不用停課就可以上街,而星期天各路人馬都在放松,也讓學生上街少了許多阻力多了許多圍觀者,更壯大了游行示威的聲勢?!冻繄蟆酚浾呤浅们缬螆@途中碰上了這件驚天大事,出于職業(yè)的敏感他放棄游園,跟蹤報道五四當天的全過程。記者不帶指令的自發(fā)或自覺的報道,雖很平實,比日后那些親歷者或旁觀者或道聽者或有遺漏或有過濾或有創(chuàng)造的追憶,顯然更接近“五四真相”。盡管他不是獨家報道,仍彌足珍視。坦率地說,我并沒有找到《晨報》的原始文本,1919年5月5日《晨報》報影上述文字是從陳平原君《五月四日那一天》陳平原:《五月四日那一天》;陳平原、夏曉虹編《觸摸歷史:五四人物與現(xiàn)代中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4月版。中剝落下來,重新組裝的。我仍相信它可傳遞給讀者“五四”第一印象。
有趣的是,《晨報》記者并不滿足于“現(xiàn)場報道”,在文章末尾,他情不自禁地跳出現(xiàn)場,評說學潮,告誡政府:
綜觀以上消息,學生舉動誠不免有過激之處,但此事動機出于外交問題,與尋常騷擾不同。群眾集合,往往有逸軌之事,此在東西各國數(shù)見不鮮。
政府宜有特別眼光,為平情近理之處置,一面努力為外交,鞏固國權,謀根本上之解決,則原因既去,必不至再生問題了。
記者慶幸巧得這千載難逢的報道機遇,學生也當慶幸畢竟有媒體能以一種“特別眼光”,“平情近理”地評述五四壯舉。記者言外之意,日后是否“再生問題了”,學生是否再有“過激之處”,關鍵在于政府自身是否真能“謀根本上之解決”?!冻繄蟆酚浾卟唤浺忾g推出一個嚴肅的歷史命題,留待北洋政府以及日后的種種政府來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