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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初戀:愿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6)

納蘭容若詞傳 作者:蘇纓


  
  容若格外清楚地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那么清楚,清楚到回憶時都覺得殘忍。
  
  容若躺在藤蔓下,用兩本古書枕著頭,他側(cè)轉(zhuǎn)身的空檔,其中一本被風吹開了兩頁,上面寫著“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這樣和那日的天空一樣晴朗明澈的句子。表妹一面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面耐心地在絨毛般柔軟的草叢里拾起紫藤蝴蝶形的花瓣,動作小心而慎重。待雪綃絲的手絹兜滿了,她才去廚房揀了一只纏枝蓮青花瓷碗來,用糖將花瓣給漬起來,容若好奇這是要做什么,她笑著,說要做藤蘿餅,說是紫藤花除了在藤蔓上還會在嘴里綻放。那天下午,餅終是沒做成,但那股子甜香彌漫了整個三月。
  
  在取名的話題后,容若胡亂地把話題扯開了,拉拉雜雜的,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么,也許像英國人一樣沒頭沒腦地聊聊天氣吧。
  
  還記得最后的那個話題是:在最好的天氣里都會作些什么?
  
  作些什么呢?少年冬郎不假思索:“讀書?!?br>  
  “讀累了呢?”表妹問。
  
  冬郎答:“騎射。”
  
  “騎累了、射累了呢?”表妹又問。
  
  冬郎答:“讀書?!?br>  
  “又讀累了呢?”表妹又問。
  
  冬郎答:“騎射。”
  
  ……
  
  看到表妹一臉慍色,少年冬郎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呢?”
  
  成年后的容若恍惚記得,那時候在表妹的臉上仿佛掠過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她遲疑了好半晌,忽然咬文嚼字地說:“清風朗月,輒思玄度?!?br>  
  “清風朗月,輒思玄度?”冬郎低聲地重復(fù)了一遍,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有聽懂。他知道,這又是《世說新語》里的一則故事,說的是劉真長和許玄度的一段交往。許玄度是位隱士,喜歡清談,不肯出世擔任官職。劉真長任丹陽尹的時候,許玄度到京都去,就住在他那里。劉為許準備了最奢華的臥室和最豐盛的酒宴,許玄度感嘆說:“如果能一直這樣生活,可比隱居東山強太多了?!眲⒄骈L回答說:“如果吉兇禍福真的掌握在人自己的手里,我怎么會不保全這個地方呢?”后來許玄度還是走了,劉真長到他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懷念了一番,慨嘆道“清風朗月,輒思玄度”,意思是說,每逢清風朗月的時節(jié),我就不免想起許玄度來。
  
  少年冬郎有些發(fā)怔,表妹也低頭不語,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扒屣L朗月,輒思玄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表妹為什么忽然講起這個典故?是在嘆息命運無常、繁華易逝么?是在憂傷聚少離多、不能長相廝守么?
  
  要到幾年之后,成年的容若在能確定這句話背后的涵義。是的,是在嘆息命運無常、繁華易逝;也是在憂傷聚少離多、不能長相廝守;所有這些原本僅僅存在于揣測中的涵義后來竟然都一一應(yīng)驗了,但表妹當時說出這句話來,其實只是回答方才問起的那個問題:在最好的天氣里,你都會作些什么?
  
  她常常思念,她說,在最好的天氣里。
  
  那么,清風朗月的時候,她思念的是誰?思念的那個人,是否有著清風朗月般的相貌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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