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著卡車消失，然后比利說：“走吧，我們來找地方睡?！?/p>

“可以去圖書館嗎？”

“大逃，現(xiàn)在圖書館不會開暖氣的。”比利說。

“我知道。”

“而且美琪拉不會在的?！?/p>

“我知道?！?/p>

“她大概待在郊區(qū)的家里，安全得很?！?/p>

希望比利說得沒錯，但我還是忍不住希望再見到她，確定她真的沒問題。我沒跟比利說剛剛過來時看到斷裂的圓柱倒在地上，免得他不準我們過去。

圖書館前方的階梯看起來像河床的巖石，八根圓柱中只剩三根矗立著。圖書館前門大廳的屋頂塌陷，窗戶碎裂，但是閱讀廳上方的圓頂看起來安然無恙，表示里頭一定有地方可以睡。幸好里頭漆黑，看不到任何死人。

我們進入閱讀廳時，有幾盞燈是亮著的，但是彼此隔得很遠，而且昏暗朦朧，像是濃霧里的幾根蠟燭，我一直眨眼，好確定看到的那些是人不是鬼。就連他們的呼叫呻吟都聽起來陰森詭異，尖細微弱，讓你不知道是真的聽到還是自己想象出來的。比利拿著手電筒到處照射，我看到某人蜷縮在一張桌子底下，他穿著灰色夾克，老男人穿的那種打褶長褲，用一條腰帶系住。他動也不動，我一開始以為他死了。比利跪下來，把他翻過來面朝上，好像把一只甲殼動物翻過來一樣。他雖然睡得酣熟，但是手上拿著一本剪貼簿，剪貼簿很大，而他的手很小，他整個身子都很小，這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他是個小男孩。他剪貼簿封面的字，是從報章雜志剪下來的，拼貼成 “馬克斯·蒙哥馬利課后活動剪貼簿”。這個男孩張開眼睛時，眼鏡后方的眼睛顯得又大又圓且閃閃發(fā)亮，活像只袋貂。

“你是馬克斯嗎？”比利說。

男孩坐起身，瞪著我們看了好一會兒，好像在決定要不要跟我們說話，然后說：“對，我媽媽叫你們過來的嗎？”

“不是，”比利說，“你在等她嗎？”

“對啊，她說她還沒到之前，我不準出去?！?/p>

“你等多久了？”

“不知道，”馬克斯說，“媽媽動作好慢，所以我就睡著了。后來被聲音吵醒，我想一定是有人用大規(guī)模毀滅性武器轟炸我們。大家一直尖叫，推來推去，想擠出去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外頭的人卻想擠進來，我就躲到桌子下，地震來的時候就要這樣，可是沒有人告訴我人家拿著武器要攻擊你的時候該怎么辦。然后圖書館的前面塌了下來，我又幫圖案上點顏色，在桌子底下等媽媽，就迷迷糊糊睡著了?！?/p>

“那種時候睡覺最好啦！”比利說，“我和大逃等會兒就要小睡一下。”

“我們有毛毯哦?！蔽艺f。

“你們有吃的嗎？” 馬克斯問。

比利把手電筒倒掛在一把椅子上，讓它像正常燈光一樣往下照射，希望電池不會用到沒電。接著比利從大衣的口袋里掏出用“筷子餐廳”的餐巾包裹住的東西。他慢慢地打開餐巾，這個過程當中馬克斯的嘴巴一直是張開的。

“當當當當！”比利說，一條吃了一半的炸香蕉躺在餐巾的中央，“我本來想留作早餐，不過讓你吃一點好了?！?/p>

我真想微笑，因為比利對馬克斯親切又風趣，而他和馬克斯也是初次認識?。∽詮谋壤傺b是我的爺爺、美琪拉跟我說話，還有我在人行道上畫了莫奈睡蓮池的那天之后，這是我第一次想微笑，而其實那只是昨天的事，但是感覺過了好久。

“那是什么？” 馬克斯問。

“沒見過炸香蕉嗎？”比利故作震驚，馬克斯搖搖頭?！昂冒桑瑴蕚湎硎馨?！”

馬克斯把剪貼簿放下，小口吃著剩下一半的炸香蕉，比利要我?guī)退黄鹩米酪未畛捎螒蛭葜惖目臻g，甚至放了屋頂。

“這是我們的地堡，”比利說，“就睡里面吧！”

他大概以為我們半夜會被轟炸。

我正要解開布蘭德利·克拉克的鞋帶好松開毛毯時，馬克斯舔去手指上的糖粒，說：“我六歲了，會自己綁鞋帶哦！”

于是我們讓他幫忙解開繩結，但是沒告訴他這鞋帶來自死人的靴子。完成之后，我們爬進地堡里，用毛毯把身子蓋住，馬克斯夾在我和比利中間。

“馬克斯，我們可以叫你小毛嗎？”比利問。

“大家都叫我馬克斯，小毛也可以啦！”

“小毛，我來把手電筒關掉，”比利說，“也許我們醒來的時候你媽媽就到了。”

在我們的地堡外頭，人們依然用圖書館里要求的輕聲細語交談著，有些人在哭泣呻吟，還有些人在打鼾。門廳處傳來磚塊被移動的聲音，以及磚塊滾落時的碰撞聲。不曉得首相現(xiàn)在在做什么。他正躺在床上思考新聞標題和大規(guī)模毀滅性武器嗎？還是在想怎么和解？還是他試著用想象技巧讓自己睡著？要是他死了怎么辦？誰來制定戰(zhàn)爭與和平的規(guī)定，還有處理其他重要事情呢？

然后我想到開著轟炸機的人，還有卡車后頭的那些士兵，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礇]有射我和比利。他們是我方還是敵方？有一次，我還跟爸爸住一起時，學校里一些男生要我跟他們玩。他們在玩打仗，問我要選哪一邊：美國人或是敵人。我說我要去另一邊。

“啥意思??？”他們問，“就只有兩方：美國人或是敵人?！?/p>

“我爸說有三方?！?/p>

“那誰在第三方？”

“不相信戰(zhàn)爭的那些人都在第三方。我爸說第三方的人，比另外兩方的人加起來還多，但是第三方的人沒有武器?！?/p>

其中一名男生喊道：“你爸是瘋子，大家都知道！”

從此以后，那些男生就沒有請我和他們玩任何游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