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當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yī)院時,母親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正面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
護士小姐讓我辦理住院手續(xù)并繳納急救費,我不知所措,只能跟著護士小姐,她讓我交錢我就交錢,像個傀儡娃娃。
當她帶著我辦完一大堆手續(xù)后,我無助地發(fā)現(xiàn),我的獎學金已經(jīng)沒了,而我還要繳納至少一千塊錢的費用。
我對護士小姐說我沒錢,護士小姐不相信,她板著一張冷漠的臉,沒好氣地說:“你沒錢不會打電話給你爸嗎?那里面躺著的可是你媽,難道你要我們因為沒錢而停止治療嗎?”
“我爸死了?!蔽乙崎_停留在她臉上的視線。她的表情讓我心涼。
“那你家就沒有其他什么親人了嗎?”她的聲音中沒有任何起伏和情感,這使我懷疑她是不是在醫(yī)院待久了見慣了生離死別,就慢慢地硬了心腸,連生死都參透了呢?
“沒了?!蔽液芨纱嗟卣f。
“我們也很為難,”她緩了緩語氣,但馬上又恢復(fù)了剛才的冰冷,“沒有錢我們只能停藥,這是我們醫(yī)院的規(guī)定。”
“你們不能這樣!”我的聲音很大,引來了走廊上的人的側(cè)目,“醫(yī)院是救人的地方,怎么能因為沒有錢就停藥?這豈不是在殺人?”
我把最后的“殺人”二字說得又大聲又緩慢,故意引來別人的視線。護士小姐一看周圍的人在慢慢地往我們這邊聚集,自知這樣下去會發(fā)生混亂,便趕緊對我說:“那我?guī)闳メt(yī)生辦公室,你去給主治醫(yī)生說吧!如果他說不停藥,我們就不停藥?!?/p>
“好?!蔽腋メt(yī)生辦公室??僧斘业搅酸t(yī)生辦公室的時候,我就后悔了。醫(yī)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聽完護士小姐的敘述后,推了推鼻梁上的大眼鏡,慢條斯理地說:“沒有錢是不可能治療的,你想想,如果每個病人都像你這樣,那醫(yī)院不是早就倒閉了?”
“哼!”我冷笑,“說到底不就是要錢嘛!你等著,只要你不停藥我明天就給你拿錢來!”說完我拍了一下他的辦公桌,那陣勢和打架沒什么區(qū)別。
其實我不過是在給自己壯膽罷了,因為我心虛得要命,我孤身一人,又沒有認識的親朋好友,哪來的那么多錢呢?
“不要激動,”他又推了推眼鏡,“只要你有錢,我們就不會停藥?!?/p>
“好?!蔽肄D(zhuǎn)身離開了這個老男人的辦公室,心里卻在打鼓,我已經(jīng)夸下海口了,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呢?該去找誰求助呢?
出了辦公室,我在母親的病房外徘徊了好久。透過玻璃看著母親蒼白的臉,我的腦海中居然冒出了一個絕望又變態(tài)的想法,我竟然想要拽著母親一起從醫(yī)院樓頂跳下去。她本來就想死,而我現(xiàn)在根本沒有能力去救她,也沒有錢再繼續(xù)生存了,那我何不拽著母親一起從窗戶上跳下去死了算了呢?
這個念頭只在我的腦中停留了兩秒鐘,就被我否決了。我抱著腦袋頭痛欲裂,最終垂頭喪氣慢慢地走出了醫(yī)院的大門,蹲在一個小賣部門口看流動的人群。
就在這時,我突然摸到了口袋里的字條,眼前一亮。雖然我不能肯定他會答應(yīng),但至少還是有希望的,于是我起身進了小賣部旁邊的話吧,給張瑞澤打電話。
我現(xiàn)在唯一能夠依賴的人,竟只有他。
可命運之神總和我開玩笑,電話通了好久也沒有人接。我焦急地不停地摁重撥,連續(xù)打了六七遍還是沒有人接。迫于無奈,我只能用最笨的辦法,去我家附近的公園里守株待兔,如果他還對羞辱我有興趣的話,就一定會去那里的。
已近中午,溫度高達三十九攝氏度,我頂著大太陽往公園趕去。路過百貨商場的公交車站時,我看見了張瑞澤。他正摟著一個女生,和她有說有笑地走著,我發(fā)現(xiàn)他旁邊的女生并不是那天和他在教室接吻的那個。
我顧不了那么多,沖過去拽住他的胳膊,用帶著央求的口吻大聲說:“你跟我來,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很重要,人命關(guān)天?!?/p>
我的突然出現(xiàn)把張瑞澤嚇了一跳,他甩開我的手,不耐煩地說:“別來煩我,我還沒叫你出場呢!難道你連奴隸的基本守則都不知道嗎?”
“我求你!”我?guī)缀跏强拗f,“除了你,沒人能幫我了?!闭f著我就像被人抽離了全部力量,抓著他的胳膊坐到了公交站臺上。
周圍的人都在好奇我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漸漸地靠攏過來看熱鬧,猜測是不是三角戀或者我纏著一個不愛我的男人不放手之類的惡俗情節(jié)。
張瑞澤或許是覺得自己丟不起人,或許覺得我不是在和他開玩笑,他回頭對那個女生說了句“晚上發(fā)短信給你,我先走了”,然后一把將我從站臺上拎起來,拽著我離開了人群。
他把我拽到一個沒有人的胡同里,使勁甩開我的手。我發(fā)軟的雙腿失去了力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把他嚇了一跳。他蹲下來看我有沒有受傷,并無奈地說:“我親愛的奴隸同志,你閑著沒事,出來丟什么人??!”
“救我媽,”我語無倫次,“我錢不夠,會停藥的……你要救她……你是我唯一能求助的人……會停藥的,求你……救她……”
“你在說什么?”他蹲在我面前,“你說清楚點,你這樣,我怎么能聽明白???”
我極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可抬頭看見張瑞澤緊皺的眉頭和隱約地透著擔憂的眼神后,我又一次亂了心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并且越哭越厲害,止也止不住。
我那么多的焦慮、擔心、悲傷、痛苦,都在這一刻釋放了出來。壓抑了太久的心終于展現(xiàn)出脆弱的一面,只是我沒有想到,第一個看到我這一面的人,竟是張瑞澤。
張瑞澤開始還手忙腳亂地詢問我怎么了,后來他就站在旁邊抽煙,一根接一根,一直抽到我停止了哭泣。他丟掉煙頭又蹲到我面前,生氣地說:“給老子說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我需要錢,”我開門見山地說,“你借給我一千塊錢,我保證我會還給你的?!?/p>
“你拿什么保證?”他聽到我說的話以后明顯松了一口氣,看起來也不生氣,又有了和我吵架欺壓我的興趣。
“我的人格。”我很認真地說。
“人格,”他笑起來,“你的人格能拿來保證嗎?”
“算了,”我失魂落魄地說,“我不管了,生死由天定,反正我也生無可戀了。既然天要滅我,那我還掙扎什么,痛痛快快地去選擇一種利索的死法死了算了。”
“這么說來,”張瑞澤捏住我的下巴讓我看著他,“我現(xiàn)在要是借給你錢就意味著你的命被我買下來嘍?你以后就不是和馬克一樣的特殊存在了,你是我的人,是徹徹底底的奴隸嘍?”
我看著他揚起的眉毛和跋扈的神態(tài),打開他的手,然后對他攤開手說:“拿錢來,先給我錢,你再決定這些事情?!?/p>
“既然你這么著急做我的奴隸,我就成全你?!彼麖亩道锾统銎A,從里面抽出了十張紅色老人頭遞給我,“還是不給你了,我陪你去醫(yī)院,需要多少我付多少,這樣可以嗎,奴隸小姐?”
我傻傻地點了頭,腦子里卻在思考著另一個問題:原來他真的有那么多錢,難道他真的如傳言所說,是個有錢的主嗎?
我跟著他去了醫(yī)院,是坐出租車去的。這是我第二次坐出租車,卻沒了之前的欣喜和興奮,只感到了自卑和諷刺。
到了醫(yī)院,我直奔三樓,張瑞澤緊跟在我后面,到了母親的病房卻并沒有看見母親的身影。我急匆匆地跑到醫(yī)生那里去,可醫(yī)生辦公室也沒有人,我頓時慌了手腳。張瑞澤在一旁安慰我:“不會有事的,你去問問護士?!?/p>
他這句話點醒了我,我去找那個說過要停藥的護士小姐。她看到我像吃了顆定心丸一樣安心了,她說:“你母親剛才突然生命體征微弱,正在急救,我還擔心你不會回來了呢!”
“她現(xiàn)在怎么樣?”我的聲音分貝很大,護士小姐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指了指電梯說:“在十三樓手術(shù)室做手術(shù)呢!”
我急忙跑到電梯旁要乘電梯上樓去,可電梯門在我到達它面前的前一秒鐘關(guān)上了門。我看著電梯上面紅色的數(shù)字緩慢地跳動著,心急如焚,終于忍不住,跑到樓梯間想要爬上十三樓。
這時,張瑞澤一把拽住我,讓我保持鎮(zhèn)定。我甩開他,邊哭邊說:“你叫我怎么鎮(zhèn)定?我的媽媽在手術(shù)室里,她的生命體征微弱,我沒有了爸爸,只有她了,你叫我怎么鎮(zhèn)定……”
張瑞澤在我又哭又叫的時候?qū)⑽易霊阎?,拍著我的后腦勺說:“沒事的,會沒事的?!蔽以谒麘阎新劦搅撕軡饬业臒煵菸?。我不知道他怎么會這么早就沾上了抽煙的惡習,但是此時此刻,這些濃烈的煙草味,卻讓我慢慢地鎮(zhèn)定了下來。
我聽著他胸膛里傳來的心跳聲開始發(fā)呆,忘了哭,等我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跳竟和他的心跳保持著同一個頻率。我微微仰起頭,只能看見他的下巴,線條優(yōu)美,皮膚光滑,比我的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就在這時,我想起了一句話:愛上一個人是一秒鐘的事情。
我終于相信了這句矯情的話,只是當時的我卻忘了后面的那句:忘記一個人卻要一輩子。我想如果我當時也能想起這句話的話,會不會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觸碰虛無縹緲的愛情呢?
只可惜,這一切都成了后話,我為了這份遙不可及的愛戀付出了我所有的青春和熱情,明知道它是讓我粉身碎骨的劫,卻心甘情愿地去粉身,去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