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美姬給王世貞二人敬酒的當兒,另外三個美人則乖巧地站在高拱、李春芳和我的身后,輕輕地搓揉著我二人的肩背。高拱滿臉通紅,低頭閉目,羞愧萬端的樣子。待嚴世蕃戲弄了王世貞,正要轉(zhuǎn)頭要美人給我和高拱敬酒時,高拱猛地奪過身邊美姬手中的酒壺,雙手顫抖著舉到嘴邊,“咚咚”喝了幾口,還喃喃道:“自己喝、自己喝!”放下酒壺,就栽了栽腦袋,歪在了嚴世蕃的身上,“喝--喝--還喝……”嘴中發(fā)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高拱除了他自己的“孩他娘”,不近女色、非禮勿施是翰林院里盡人皆知的。適才我還在思忖他如何應對這個場面,沒有料到他會出此一策。
“這老高!”嚴世蕃拍打著高拱,“原以為是英雄,不成想倒像是狗熊哩!”
“此話怎講?”殷世儋幸災樂禍地問?;蛟S是因為高拱不屑于和殷世儋相與之故吧,殷世儋對高拱頗有敵意,一聽嚴世蕃說出英雄、狗熊的話,他頓時來了興致。
“咳!這還用說?遺諺云,堯舜千鐘,孔子百觚,子路嗑嗑,尚飲十斛。”嚴世蕃解釋道,“所謂自古英雄多海量,反之,無海量則非英雄也!老高三盅酒下肚就醉若爛泥,豈不是狗熊嗎?”
除了殷世儋露出失望的神色,眾人皆哈哈一笑了之。
談笑間,嚴世蕃吩咐下人把高拱送走,“這老高,忒掃興!”他指著被攙扶出去的高拱背影說。
我?guī)状蜗胝f要一同送高拱回區(qū),但最后還是忍住了。既未說出口,更未起身相送。
“來來,咱該盡興痛飲!”嚴世蕃大聲說。
我忙起身給嚴世蕃敬酒。
這當兒,幾位美姬已經(jīng)各自搬來了繡墩,分坐在眾人身旁。
“都坐腿上!”嚴世蕃吩咐。
“要說男人不想玩女人,咱就一萬個不信!”嚴世蕃撩開美姬的蟬羽紗裙,邊上下其手,邊嬉笑著說,“士大夫們個個口稱存天理、滅人欲,咱看那也言不由衷。暗地里誰個不禽獸一般!”他扭頭緊緊盯著我,“叔大,你老半天少言寡語,這回你就回答咱,你想也不想玩女人?”
我沉吟片刻,答:“非不想也,是不能也!”
“還算老實?!眹朗擂溃安贿^,所謂不能,大有韻味。一則有權(quán)、一則有錢,就無所謂不能。以此判斷,公門中人,哪個不能?”他瞪著獨眼,掃視一圈,“那又何言不能?無非是克己而已。以嚴某之觀察,官場上,最可怕的恰恰是克己之人!因為貪墨好色之人,即有了把柄,哪敢造次?況貪財好色,人之本性,何以要克己?說明他有野心!”
嚴世蕃的一番高論,說得在座諸人面面相覷。難怪時下“狎邪”之風甚盛,而且士大夫已不再以為是丑事惡行,其上焉者視之為風流雅事,著為詩歌;其下焉者,視之為應酬交通之不可免,高談闊論。
可是,我還是被嚴世蕃說得一臉尷尬,感覺自己已然被嚴世蕃所看穿,不免心驚肉跳,忙辯解說:“東樓兄言重了吧?居正是懼內(nèi),所以說不能!”
“哈哈哈!”嚴世蕃大笑,“叫咱嚴某看,生為男人,謹小慎微、縮手縮腳,實在窩囊!”
“相公,莫縮手縮腳嘛--”坐在我腿上的美姬嬌滴滴地說,一邊把我的手強拽到她的胸前……
4
嚴世蕃邀宴后不幾天,袁煒兼掌翰林院的詔書就頒發(fā)了。同時被任命的,還有呂調(diào)陽,國子監(jiān)祭酒;鄢懋卿,巡鹽御使,總理鹽政。
袁煒到院接印視事的當天,嚴嵩親自到翰林院宣達詔書,送袁煒到任。
承文廳是翰林院聚議場所。當下,嚴嵩以首輔身分向全體翰林訓話,對袁煒稱贊有加,對圣上任用袁煒兼掌翰林院之舉頌揚一番。然后說:“政以得賢為本,國以任賢為興,孟子曰:‘自古有天下者,觀其所用之人,則政事可知矣!’此番袁公兼掌翰林院之任,可知我圣上知人善任,所用得人。今次三位才俊開坊,向中外傳達出了這樣的訊號:德才兼?zhèn)湔?,朝廷必次第拔擢?!?/p>
聚議甫散場,袁煒就開始行使職權(quán)。他把高拱、殷世儋召到掌院學士直房,說有事交辦。
袁煒的履新、嚴嵩引用孟子所謂觀其所用之人則政事可知矣的話,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朝廷說得多么好聽啊,德才兼?zhèn)洹⑷稳宋ㄙt。可實際卻是賢才視同弊履,奸佞沐猴而冠。嚴世蕃位列公卿、袁煒兼掌翰林院、鄢懋卿總理鹽政、呂調(diào)陽掌國子監(jiān)……皆是逆輿情、失人心之選,卻還自命為所用得人!高拱在給虬龍送葬時對魏學曾說的一句話“如何面對”,不停地在我耳邊回蕩。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只得找高拱一訴。順便,也看看袁煒履新后交辦了甚樣的事。當天晚上,我就去了高拱家。
高拱的管家高福為我開了首門,一見面就悄悄說:“張大人,老爺生著氣哩,飯也不用。在書房來回走,不時拍打自個胸脯哩!”
我揣測,除了與我一樣對朝廷如此用人深感失望外,袁煒、呂調(diào)陽都是高拱的同年,鄢懋卿還晚一科,如今彼等已然是位列公卿,袁煒又成他的頂頭上司,而他卻依然原地蹭蹬,高拱內(nèi)心定然滿是酸楚,他的憤懣與我比起來,無疑更添一層,想來他是為此而生氣。
我徑直走到書房,邊喊了聲:“中玄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