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光鼐本就是個詩文字俱佳的文魁,曾經(jīng)入值南書房(南書房是專門以詩文書畫供奉皇帝的機關(guān)),風雅之心自然不減,本有意出了山東就取道揚州,以便看看揚州的景色,聽聽那笙簫管笛之聲,但進了江蘇不久,應酬漸漸多了起來。雖是水路,但每停一地,必有當?shù)毓賳T例行拜望,請安。雖是耽誤的時間不多,但再不能微服考察民風,走的也慢了。到了寶應,竇光鼐索性改了路途,向東繞道,從斗龍港走了海路。“腰纏十萬貫,騎鶴下?lián)P州。本官兩袖清風,還是去普陀山上拜觀音吧!”竇光鼐一聲長嘆,帶著人從海路向舟山普陀而去。
竇光鼐,字元調(diào),山東諸城人。說起竇光鼐,這個人在朝中可不是等閑之輩。他自幼好學,穎悟過人,童試、鄉(xiāng)試皆列榜首,故有神童之譽。乾隆七年(1742年)頭一次進京趕考就拿了一個探花在手。官授翰林院編修,當時他只有二十二歲,可謂少年得志。論起學問來,朝中四十年來能出其右者寥寥,就是乾隆皇帝,雖然對此人不怎么感冒,但一提到他的學問來也是常??滟澯屑印8]光鼐參與過《日下舊聞》、《四庫全書》的編撰,留下《東皋》、《東詩賦皋集》、《應制集》、《省吾齋稿》等傳世之作。要說憑他的學問,憑他的才能,再憑著這幾十年來的資歷,再慢也該升入軍機宣麻拜相了,但竇光鼐天生是一個倔巴頭,用乾隆的話說:“真乃難濁之流也?!备]光鼐剛到翰林院,先是頻頻詰難長官,后又與到翰林院講學的禮部侍郎王文韶當場辯論不休。這官場到底不像學場,第二年正逢官吏大考,竇光鼎雖有滿腹經(jīng)綸,竟被列四等,罰俸半年。
幸而乾隆皇帝早就知道竇光鼐的學問,四個月后親自點名將其擢升為左中允。竇光鼐雖然一入官場就吃了個小虧,卻仍不改秉性,所以熬了二十多年,也只是一直在三四品官階上打轉(zhuǎn)轉(zhuǎn),屬中上層官吏,而許多不如他的同年們早就登上了這個臺階,有的甚至成了一二品大員,封疆大吏。
竇光鼐曾經(jīng)擔任監(jiān)察院左副都御史,雖然只是個四品官,權(quán)力是相當大的。后因與刑部會議某個案子時,又同大學士來保、史貽直、協(xié)辦大學士梁詩正當庭吵了個不亦樂乎,話中多含激憤之詞,有出語傷人之嫌,被革職留任。后來,他在擔當順天府府尹時(正三品)又因捕蝗一事,與直隸總督楊廷璋鬧矛盾,再次被革職留任,官階降為四品。屢起屢跌的官場經(jīng)歷足見其性格之耿直。
不過,這一次竇光鼐南下,卻正是他官場再度春風之時。就在前不久,竇光鼐又一次被提拔上來,成為吏部侍郎兼浙江學政,這是正二品的大官。竇光鼐同時領(lǐng)命沿途觀察民風、考察官吏,可謂大權(quán)在握。
海路與水路不同,又別有一番風景。四周里水天一線,漁帆點點,沒有在水鄉(xiāng)陸上那種逼仄的感覺。到普陀山的時候,正趕上午潮,海面波濤起伏,浪起千層,如千朵萬朵白蓮花直向遠方蔓去,隨風起伏不定,令人心曠神怡。船夫一邊掌著舵一邊輕唱道:“蓮花洋里風浪大,無風海上起蓮花。一朵蓮花開十里,花瓣尖尖像狼牙?!贝蕉坦玫李^,竇光鼐下了船,向山而去。
早春的野梅尚未敗去,滿山的青草綠樹,襯映著點點鮮艷的紅色梅花,煞是好看,遠處千舟競發(fā),鷗鳥翔集,海中陣陣波濤,映著萬點金光。竇光鼐心情大好,在普陀山拜了觀音,又棄了海路,從杭州灣灰鱉洋的鎮(zhèn)海府上岸,這樣一來,他的路線是繞了一個大圈子,從杭州北面到了杭州的東南面了。
雖是從鎮(zhèn)海大縣上的岸,但沒人料到浙江學政竇光鼐上任的路線竟是如此曲折,一行人穿著便裝,行商打扮,反沒有官府來打擾。竇光鼐從寧波到余姚再到上虞,一路考察民情,觀察學風,倒也順利。
出了上虞縣的時候,日頭已經(jīng)偏西,一行人來到縣東五里地的東關(guān)鎮(zhèn)時,天剛擦黑,晚霞滿天。竇光鼐見走不成路了,叫人找了個小店歇息。一行人包了一個跨院,飲馬的飲馬、卸車的卸車,張羅飯的張羅飯,竇光鼐用伙計打來的熱水洗了臉,正在寫札記,家人林升進來報道:“大人,外面有人求見。”
竇光鼐以為又是上虞縣或?qū)幉ǜ氖裁慈藖砹?,對林升道:“就說我累了,不見客。讓他轉(zhuǎn)告他們大人,有公事就報到杭州去,無公事便請見諒?!?/p>
“這人說是從京中來的,是秦侍郎的家人,奉主人之命傳信給大人?!?/p>
竇光鼐把六部幾個侍郎在心中過了過,道:“大概是我學生刑部侍郎秦瀛的信。叫他進來吧。”
那人進來報了身份才知道,此人并非秦家的普通仆從,而是個心腹門客,叫趙趨第。身份相當于雍正年間在諾敏、田文鏡身邊的幕僚鄔思道。秦瀛是竇光鼐的學生,二人相處甚善,他把自己的親信謀士千里迢迢派來送信,必是極重要的事情,莫非浙江出了大事?
竇光鼐試探著問道:“你是怎么找到我們的?”
“回大人,因您是微服私訪,不住驛站的。我打聽了您的車馬穿著,沿途問過來。一路的快馬,到斗龍港又換了快船,好容易才找到大人?!?/p>
“你倒是有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