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懷鏡就說:“這好說,我哪天帶他來敘敘?!?/p>
說好了,朱懷鏡便告辭。本想留下名片的,但想同這樣一位老先生打交道,遞上名片,怕有顯牌子的意思,未免太俗,就只拿筆寫下了辦公室和家里的電話。卜老先生也并不問他在哪里高就之類的話,只同他握手再三,像是遇著了知音??梢娺@卜老先生的確是個超逸之人。
出了雅致堂,卻見玉琴的車仍停在那里。朱懷鏡便心頭一熱。才走到車子跟前,玉琴在里面打開了門。他上了車,說:“叫你別等呀? 我以為你走了,就同卜老先生聊了一會兒。一位好儒雅的老人啊。這種老人如今也不多見了?!?/p>
玉琴卻望也不望他,只一邊發(fā)動汽車,一邊說:“我這種荒唐的女人也不多見了吧?!?/p>
朱懷鏡想不到玉琴會這么說,就側(cè)過臉望著她,低沉著聲音,說:“玉琴,你把我弄胡涂了。遇上你是我感到最快活的事情。我也不知為什么,對你這么上心。說起來我們倆都不是年輕人了,早不是浪漫的時候了。但自從前天晚上起,我覺得我自己變了。變成怎樣一個人了我說不清。我只感到我自己比以前敏感了,比以前神經(jīng)質(zhì)了。說了你會笑話,我不知是脆弱了,還是容易激動了,我現(xiàn)在總有一種想哭的感覺。玉琴,現(xiàn)在荒唐的男人多,荒唐的女人也多,但你這樣的女人找不到……”
這時,朱懷鏡見玉琴掏出手絹在擦著眼睛,他就不說了。玉琴在流淚。路上車子太多了,他怕她的淚眼模糊了視線。車到市政府門口,他說不進去算了,可玉琴只顧往里開。門口的武警招了招手,朱懷鏡便掏出工作證亮了一下。玉琴一直把他送到辦公樓前,說:“懷鏡,老雷說,你表弟醫(yī)療費什么的,等他出院的時候再商量一下。要不要我們先預付一些經(jīng)費? 我想等你表弟傷好之后,想做事的話,到我們那里找個事做也可以的?!?/p>
朱懷鏡說:“這些事情到時候再說吧。我只想說你要情緒好些才是。我好想同你單獨在一起多呆一會兒?!?/p>
玉琴淡然一笑,說:“我們都冷靜一段好嗎? ”說著就伸過手來。但她抓著他的手并不是握,而是捏了捏。朱懷鏡便伸出另一只手,把玉琴的手團在里面輕輕揉了一下。
幾天以后,朱懷鏡接到老家烏縣縣長張?zhí)炱娴碾娫?,說他來荊都了,想見見皮副市長,匯報一下高陽水電站的項目,問他可不可以幫忙聯(lián)系一下。朱懷鏡說可以,但要看他有沒有空。他便記下張?zhí)炱娴氖謾C號碼,等會兒再聯(lián)系。
皮副市長秘書方明遠,人還好打交道,朱懷鏡才答應(yīng)了張?zhí)炱?。要是找別的市領(lǐng)導,他多半會搪塞掉。只因那些領(lǐng)導秘書多半有點耀武揚威的意思。他剛調(diào)市里不久,縣里的書記周在光托他找過幾次向市長,他都借故推脫了。向市長的秘書龔永勝牌子天大,莫說處一級同事,就說秘書長們他也只聽一兩個人的。朱懷鏡不喜歡那個人,就只在周在光面前敷衍一下??芍茉诠馐莻€勢利的人,回去就說朱懷鏡在市里混得不怎么樣,托他聯(lián)系個人都辦不到。所以后來再也沒人為這些事找他了。他倒省了許多麻煩,不過有時回到縣里去自己也覺得很沒有面子。縣里那些頭兒,對他也就只是面子上熱乎了,他一看心里就有譜。
只有張?zhí)炱鎸λ傁裢R粯?。只要他回家去,張?zhí)炱嫔俨涣艘H自陪他吃一頓飯,灌酒灌得他云里霧里。他也不去多想張?zhí)炱孢@人到底怎么樣,他知道這是一個極聰明的人,事情總是做得左右逢源。就說這張?zhí)炱鎰側(cè)慰h長時,縣里財政緊張,縣委、縣政府要求全縣上下勒緊褲帶過緊日子。可不管財政怎么緊,張?zhí)炱孢€是千方百計擠出經(jīng)費將縣委書記、人大主任、政協(xié)主席的坐車換成了嶄新的奧迪。他自己卻仍坐那輛前任縣長留下來的舊桑塔納。政府辦的同志多次提意見,要他也換一輛車,他總說這車還可以,等財政狀況好些再說吧??h里有些有錢的單位想換車,但礙著縣委、縣政府的紀律不敢換,就有意見了。說什么縣里頭兒可以換車,下面怎么就不可以了? 張?zhí)炱媛犃?,在縣直部門負責人會議上嚴肅地說,縣委周書記的車十多年了,車況極差,經(jīng)常拋錨,換一輛多大的事? 再一個,說得那個一點,周書記的車是縣里的門面。周書記跑市里匯報工作,經(jīng)常在門口被門衛(wèi)截了,就是因為車況大差了。同志們,這說起來是我們縣里沒面子的事啊。當然話說回來,我們當領(lǐng)導的有面子沒面子,不在車子的好壞,而在工作的好壞,在群眾是不是都富裕了。所以說,我們給周書記換了車,請大家理解。至于人大和政協(xié)的領(lǐng)導,多是老同志,讓他們作條件好一些,你們有什么話說呢? 張?zhí)炱孢@么一說,下面就不敢多講什么了。再說他自己坐的也是舊車。這事在社會上一傳,群眾還都說這位縣長廉潔。其實朱懷鏡清楚,張?zhí)炱婺禽v桑塔納一年下來早脫胎換骨了,幾乎只有外殼和牌照是現(xiàn)成的。當時朱懷鏡管著財政,光經(jīng)他手批的汽車大修理經(jīng)費就有近二十萬元。不過這事朱懷鏡從來沒有同任何人說起過。當時他只是心里暗暗佩服張?zhí)炱?,認定此人可為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