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fā)了幾秒鐘呆,想起自己一直以來的懷疑,是的,她從一開始就懷疑這是不是真的曼陀羅迷藥。她飛快地想象了兩種可能,要么就是百合在騙她,而更大的可能是:連百合也不知道這迷藥來自何方,很可能根本就是藏在戒指里的來自人類的迷藥。也有可能:與戒指上的花朵有關系。
曼陀羅早已精通迷藥的種類與作用,盡管種類像植物一般繁多,卻有著共同的對心理致幻的作用,它使疲于奔命的人身心松弛,就像是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會勾起人們視覺、味覺和嗅覺的全面享受,那種鋪天蓋地的感受,足以壓倒一切人類的情感。
她想,最關鍵的就是這朵奇異的花了──為了制作迷藥,她收集了無數(shù)植物,唯獨沒見到過這種花。
曼陀羅于是毫不猶豫地踏上了危險的旅程。她堅信隨著神的指引,她會找到這種奇異花朵的誕生地,而一旦找到,她也就會順理成章地找到這種特殊的迷藥。
曼陀羅決定用最省錢的方式環(huán)游地球。她坐最廉價的火車和灰狗,從一個城市轉到另一個城市,她聽慣了車站地板上小孩的哭聲,看慣了布滿皺紋的臉上的哀傷,有時一覺醒來,正躺在某一個國家展翅的紀念銅像下面,這時候她就會向路人要一支煙,深深地吸上一口。 她找不到絲毫跡象,每當她絕望的時候,她就會在自己的手腕上拉一道淺淺的血痕,學著中世紀巫婆的方法,把血涂到叢林的葉子上,試圖從葉子上找到什么咒語。有時她會租輛車,開進實驗室附近的停車場,從車里偷窺白色實驗室里那些神秘的器具。有時候她會認錯房子、街道或者樓梯,透過鑰匙孔窺視,發(fā)現(xiàn)每間一樣又不一樣的廚房。餓極了的時候,她會按響門鈴,用古怪的神情向站在面前的人要一塊面包吃。
她的足跡凍結在很多國家的很多條小路上,臉上的那塊青記更加明顯,她索性就那樣裸臉示人,接受雨滴的鞭打。她有時會睡在廢棄的工廠里,可是有一次,她看見一個士兵拿來一桶汽油,另一個準備點火,她跳起來,用風一樣的速度跑開了,她剛剛停下來,就聽見身后巨大的爆響。 那是深夜,她覺得自己很可能迷失,她穿過被遺棄的果園,葡萄園和長滿荊棘的堤岸,靠著螢火蟲的小燈籠和飛過的流星照明,聽見下面急流吼叫,有崩落的雪和著陰冷的硫磺的顏色滾滾而下。 終于在冰天雪地里她看見了一列火車停在車站。而月臺上空空如野。
7、
曼陀羅尋找迷藥的過程就像是一部匪夷所思的動畫片。因為這一切畢竟離現(xiàn)實太遠了。她知道自己必須從此緘口不言,因為即使說了也會無人相信──她坐上那列空無一人的火車,火車只走了一站就停了下來。她只好走出來,不知身在何方。
好像是鄉(xiāng)村。四周是荒野。遠遠的,有鋸木場和森林,有一條河流經(jīng)那兒,在草地和堤岸之間,有高大的蕨類植物,她習慣性地吸了一口,沒有什么異味。她穿過那些植物,終于看到一座城堡。遠遠便能聽見薩克斯的樂聲,看到那張大桌子,她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太餓了!她一頭扎進去,大口喝著蜂蜜和葡萄酒,再咬一口噴香的松餅。
沒有人管她,當她抬起頭來,卻發(fā)現(xiàn)那些跳舞唱歌的人都似曾相識──他們是瑪麗蓮·夢露!約翰·肯尼迪!馬龍·白蘭度!葛麗黛·佳寶!甚至哥白尼!伽利略!還有梵·高!塞尚!那個長著長長白胡子的老人,不是托爾斯泰又是誰?!還有那個矮胖的家伙,分明是巴爾扎克??!
她覺得自己被夢魘住了,為什么她見到了他們,她在夢里都意識到,他們雖然偉大,但到底是死人??!
不過他們都像是根本沒有看見她,繼續(xù)在那里歡歌狂舞。她急急地穿過一條回廊,走進莊園的深處。
被灰紗掩映的窗簾里,正在上演一幕戲?。阂粋€貴婦模樣的女人,正在把她的情人放倒在床上,在情人的身體各個部位涂抹著香精。窗外的曼陀羅用她超級發(fā)達的嗅覺,判定那香精中有紫羅蘭、豌豆花、忍冬花、檸檬油、風信子、鳶尾花和丁香,還有要命的金雀花、石南花、鐵線蓮和野玫瑰……天哪,她覺得自己隔著窗子已經(jīng)幾乎被熏倒了。
那女人是在殺她的情人!一定是的!誰也無法忍受這許多致命的香精,這種香精的濃度比一般迷藥還要厲害,果然,那男人已經(jīng)躺在貴婦的懷抱里無法動彈。
曼陀羅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機會到了!──如此精通香料配置的人,怎么會不知道暗盒里面真正的迷香成分?說不定,還會知道那奇異的花朵!
這時,這座未名城市的拱廊、過道和大理石廣場,恰恰被晚霞染得鮮紅,衣衫襤褸的乞丐們集體出動,蜂擁著去吃那張大長桌的殘羹。雖然是殘羹剩飯,到底是被名人們吃過的,也足以令人敬仰了,當然,已經(jīng)死去的名人總比活著的更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