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蝴蝶(1)

白雪烏鴉 作者:遲子建


   蝴蝶(1)
  
  謝尼科娃的家,在埠頭區(qū)沙曼街上,這是一座獨立的庭院。
  
  小樓的地基是花崗石的,樓體是磚木結(jié)構(gòu)的。樓的墻面刷成米黃色,屋頂卻是深綠色的。屋檐下鑲嵌著一道黃綠相間的鋸齒形木裝飾,看上去像是一道華美的流蘇。從外觀看,你很難說這樓是兩層還是三層。說它兩層呢,是因為這兩層都有窗口,顯然住著人;說它不是兩層呢,是因為第二層往上,一左一右的,又冒出兩個尖頂,好像豎立著兩個木頭人。尖頂沒有窗子,看來不住人。這座小樓的窗子,與其他俄國人家同一格式的圓券高窗又有不同,窗子各有各的風(fēng)格。二層向東的窗子,最上一格是斜的;而朝西的,則是菱形窗。總之,這座房屋看上去就像一個打扮得格外俏皮的女孩,有幾分天真,又有幾分野氣。你在與它相鄰的俄國人聚集的馬街、商市街、大坑街、短街和藥鋪街,絕看不到這樣的建筑。也許因為這樓太像一朵浪漫的花兒了,這座庭院,在埠頭區(qū),最招蝴蝶。當(dāng)然,矮矮的木柵欄背后,的確有一個橢圓的花圃,種植著黃的白的菊花,粉的紅的玫瑰,還有一種紫色的鳶尾花?;ㄊ俏孱伭模w來的蝴蝶也不甘示弱,黃蝴蝶白蝴蝶紫蝴蝶黑蝴蝶應(yīng)有盡有。這些蝴蝶本來夠斑斕的了,
  
  可它們還嫌不夠,在身上又點綴著紅的綠的藍(lán)的黃的斑點。蝴蝶的翅膀,絢爛得就像畫家手持的調(diào)色板。
  
  在王春申心目中,這樣的房屋,只配謝尼科娃住。因為她的樣子,也像一只蝴蝶。當(dāng)然,除了謝尼科娃,這里還住著她的丈夫雅思盧金,她的女兒娜塔莎,以及她的父親盧什科維奇。
  
  身形高挑的謝尼科娃三十多歲,她長腿細(xì)腰,豐胸闊臀,真是該瘦的地方瘦著,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著。也許是做演員的緣故吧,她的表情極其耐人尋味,雙眸總是霧蒙蒙的,笑起來唇邊似有微風(fēng)拂過,笑窩泛著淺淺的漣漪。俄國女人挺直的鼻子,既是優(yōu)點,也是缺點。優(yōu)點是它使面部的輪廓顯得鮮明,好像一盞高吊著的路燈,投下光明;缺點是鼻尖過長,與嘴的距離太近,少了柔和??墒侵x尼科娃的鼻子,卻沒有給人這種感覺。一是因為她有著與眾不同的尖下巴,尖下巴與高鼻梁相望,就使嘴巴成了青山夾峙中的一片湖,有一種說不出的柔美。還有,謝尼科娃有意無意的,愛用右手輕托腮幫,這等于給鼻子這棵大樹,找到了一處陰涼。而一個女人的面部,是需要點陰涼的。這樣的陰涼,撩人魂魄,鼻子當(dāng)然就不會顯得突兀了。
  
  謝尼科娃的頭發(fā),有點類似玉米吐出的纓絡(luò)。金黃,又有點微微的紅。這樣的發(fā)色,像是由五彩的陽光給曬出來的。她平素散開頭發(fā),那些齊肩的卷發(fā),就像一片火燒云,環(huán)繞著臉頰和頸項,將她的臉烘托得如一輪夕陽,璨璨生輝。庭院的花圃旁放置著兩張矮腳的栗色木椅,謝尼科娃坐在這上面喝茶或是看報時,就是這種發(fā)式。而她出門的時候,則會把頭發(fā)高高挽起,額前只留一縷劉海。她此時的臉,就是一輪冬日的滿月,冷艷逼人。
  
  王春申從來沒有進(jìn)過劇院,謝尼科娃有演出的夜晚,他只把
  
  她送到燈火璀璨的劇院門口,就離開了。雖然沒有親眼目睹舞臺上的她,不過他在喜歲賣的俄文報紙上看到了,她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哈爾濱熱愛音樂的人,都為她的歌聲傾倒和癡迷。而王春申在趕馬車的時候,不止一次聽過她輕輕哼唱的歌。她坐在車篷里,如果是去教堂,哼的曲子永遠(yuǎn)是安詳柔和的;而去劇院,有時會哼唱悲傷的小調(diào)。每個禮拜天,謝尼科娃都要去兩處地方,一個是靠近火車站的圣尼古拉教堂,還有就是新城區(qū)霍爾瓦特大街上的一家鐘表修理店。她的表似乎永遠(yuǎn)走不準(zhǔn),要不時去修。王春申聽說,修表的是一個瘸腿的猶太人,從不出門,而他的弟弟,在樂團(tuán)拉小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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