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養(yǎng)有一只貓,黑毛白花,昵名叫警長。它是雄的,剛發(fā)飆時,我們就把它送到鄉(xiāng)下給閹了。這是個陰謀,我們是讓它當太監(jiān),以扈從于我們,但警長蒙在鼓里不知道,它反而老蹭我們的褲腳,拍馬屁。
警長自然很孤獨。它愛小腳細步,跟在我們屁股后頭跑,像只狗。它在我家十二年,餐餐吃魚,享受人的待遇,理由就是它乖巧,像狗更像一位小孩,但主要的,它是一位孤兒。
不過,警長沒有白吃飯,它常常夜里出擊。有時,一大早,它提著腳敲臥室的門,咚咚咚,咚咚咚,我們就知道,門外肯定有它捉來的老鼠。妻子說它這樣做,是邀功。我認為,那主要是批判。因為妻子多次當著它的面說,家里沒有老鼠,白養(yǎng)它了。
警長跟我關系不錯,它愛趴在電腦上看我寫文章、下象棋。有時,它睡著了,打起呼嚕,像魯智深,我總是摸摸它的頭,推醒它。有時,我累了,趴在桌子上閉目養(yǎng)神,它以為我睡著了,便跳下來,學我的樣,用腳撩我的腦袋。它多次走進我的文章,而我有時把象棋大師掀翻在陰溝,這都是它的腳給了我靈感。
警長貪玩,一次它遭了暗算,屁股被人用鈍器捅開了兩個大窟窿。它痛得不吃不喝,呆在樓梯下,哀哀地叫。我長時間地守著它,輕輕地呼喚它的名字,并不斷地給它上藥。我以為它歸期不遠了,但它的眼睛卻始終瞪著。后來,我才明白,原來它還不想死,因為當時我的妻子和孩子正好出外旅游,不在家。它要等他們回來。
警長戀人也戀家。我們曾兩次將它送給別人,但它都堅決不從。特別是第二次,它絕食五天,人家沒辦法,只得將它送回來。那天,它靜靜地蹲在三輪車上,穿街走巷,走了三里多路,直到車子接近我家房子時,它才“喵”的一聲叫,閃電一般地竄下車。作為對它戀家的回報,我們一直沒有將它居住的地下室出租給別人。
警長很壞,它肚子餓了,就在樓下吼。它吼得越響亮,我們就越害怕在鄰居面前丟面子。它知道我大多在外混飯,家里剩菜多,不吃白不吃。它壞到這種程度,也算有思想。我自然不跟它計較,相反,在外混飯,我常常打包回家,用不完整的魚教育它:主人并不富有,你眼睛要學會向外瞟。
警長最怕我老母親,老母親跺下腳,它就會從太行山逃到王屋山。我不止一次地對老母親說:“你老了,別再管它的閑事了。”作為回報,警長總是蹭我的腳,而我總是感到很滿意,有時俯下身,摸它的頭,摸它的身子——因為我的腳就是它最大的敵人,而拍敵人的馬屁,這說明,警長不光有思想,更有藝術了。
按照貓齡來計算,警長今年九十多歲了。它活在世上不長了。妻子說,要是哪天它失蹤了,我們就不要尋找,因為聽人家說,貓知道自己要死,總是故意回避主人,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的。不過,我看過一位博友的文章,他也養(yǎng)貓,他的貓也養(yǎng)了十來年,后來它不行了,就一直在家等主人,而主人來了,它就跑到主人腳跟前,叫了一聲,便倒地死去。我希望屆時警長也這樣。
說真的,我寧愿選擇悲傷,也不希望人間失去溫暖。
二○○八年七月二十三日于樂成馬車河
補記:二○一○年元旦前夕,老貓失蹤了,我們苦苦尋找,卻一直找不到其下落;而連續(xù)十個晚上,我的耳朵一直醒著,在四處捕捉老貓那熟悉的叫聲,可我卻一無所獲——我是多么的失望和難過??!我想,老貓準是躲著我們,遠走他方,寂寞地永遠睡去了。我愿老貓在天國安息,并希望它常托夢于我,讓我心頭永駐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