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童一口氣給了工頭三個耳光、又踢了他幾腳。工頭只是挨著,一動不動。唐童把剛結(jié)上半天的領帶揪了扔在桌上,吐了一口,喘息半天說:“我說過多少回了?你看人要準!白吃飯的咱不要!下不得手的咱不要!扛不起銃的咱不要!”
他一連說了幾個“不要”,工頭哼哼著,頻頻點頭。他這才消了一點火氣,喘著說下去:“我告訴你,招扛銃的人就好比當年霍老爺尋家丁,要找臉膛兒窄窄、低眼看人、走路沒聲沒響的家伙!他們身上流著土狼的血,到時候會是下得手的主兒!看看你手下那幾個熊東西,有幾個管事的?嗯?”
幾天過去了,工頭又從洞子里干活的人中挑選了幾個,一一送到唐童這兒過目,都被他罵走了。“狗日的一個比一個臉寬!我說過,臉寬過一鳰的肯定不中用!再看看吃相吧,耳朵扇耷著像豬!有勁的主兒咬東西牙根要露出來,要卡住食物甩兩下腮幫子,這樣,”他甩著頭做個樣子給工頭看。
唐童罵了一通,親自到山洞里挑選人物,好費力才取了三名。他嘆氣,說這年頭的人哪,個個都像被閹了一樣,平和得像面湯,有勁道的狠性兒太少了;而父親的年代像烈酒,一根火柴扔上去就呼呼燃燒!“索性一口氣爬上去/孤寂使人瀕于精神崩潰/跳起來……別停!別?!业男暮盟埔粓F火藥……”他哼唱著,砸著掌心。這歌兒他是跟練歌房里一個臭娘們兒學來的,他特別喜歡這幾句詞兒。
“我得好好準備呢,狐仙又托夢了!”唐童自語。他真的夢見一只紅毛火狐坐在炕邊,比比畫畫向他預言,說大兇大吉的兆頭就要出現(xiàn)了。“嗯,媽的騷狐,你就是不說俺也知道,天陰下雨看螻蛄,我估摸那事不出三月!”他對狐貍不知該恨該愛,因為父親老駝最恨野物,說它們都是霍老爺一伙的;可是如今大地歸了唐姓,野物也就隨之歸附——且慢,那刺猬精的女兒呢?那娘們兒還向我篬刺哩……唐童想起這個女人就蔫了,有時一連幾天躺在炕上不愿起來。他在心里吐著咒語,氣得打嗝兒,死活就是不起來。他像害了寒病一樣牙齒打抖,望著一個方向,做了一個個淫蕩的手勢。
這天,當他又一次做著手勢時,工頭兒正好進門,嚇得一個踉蹌。“天哪,是我哩!”工頭說。唐童罵:“滾你媽!”“是這樣……”“滾你媽!”工頭坐在了地上,賴著不走:“老板,大事不好了!真的不好了……”
唐童眨著眼坐起,盯著工頭的一雙小豇豆眼:“穀?嗯哼?”
“老板,是這樣哩,你家門后百十步停了一輛車,兩天了……”
“使錘子給他砸了算完!”
“害怕哩。咱越端量越害怕哩,車子鎖了,車牌子是假的,統(tǒng)共不值幾個錢的破車?!?/p>
唐童咬咬嘴唇:“那我去后門看看?!?/p>
“老板求你了,你還是走前門。我們幾個估摸,這車說不定就是沖你來的。它里面蹊蹺大了?!?/p>
“嗯哼?”唐童一個小躍從炕上下來,一邊披衣服一邊咕噥:“嗯,我說過嘛,那事兒不出三個月哩!媽的,狐仙托夢事事都準,簡直是百發(fā)百中!這年頭那么多人信這教門那教門,可要我非挑選一樣不可的話,我信狐仙!”
“老板,你要去哪兒?”
“我信狐仙!”
工頭快急哭了:“老板,我是說,那車上說不定裝了兇險物件哩,它正等著你哩!” “這我早就知道了,狐仙托夢了嘛!你小子也呆在這里別動彈,跟我一塊兒聽聽動靜……”唐童接著一連撥通了幾個電話,然后才去冰箱里摸出什么東西嚼著,順手扔給工頭一塊。
十幾分鐘之后,警車嗚兒嗚兒響了。從窗上看去,一些戴鐵帽子的人沖下來,手里端著槍,一個個都是騎馬蹲襠式。“真是好伙計啊,真他媽太有意思了!”唐童摟著工頭伏在后窗上看著。他見那些鐵帽子奔來躥去的,只在離車子很遠處轉(zhuǎn),還牽來了軍犬?!斑@些玩藝兒為什么辦事從來不利索?主要是襠太肥了!”唐童仰脖飲下一口水,指點著外面,對工頭評論道。
直到三個鐘頭過去,屋外的事情才告一段落。這期間又來了幾輛車、幾頭肥犬、幾個頭頭腦腦。車子被鋼絲繩拴上拉走,但端槍的人仍然留下幾個守候。最后是頭兒來敲門了,唐童使個眼色,工頭去開門。頭兒臉上是一層虛汗,一進門就說:“老天爺,車里裝的物件能把半個棘窩鎮(zhèn)掀上天!這家伙真狠哪!”“真狠,不過也是一些沒鳥數(shù)的老趕。懂行的可不這么干。”唐童搭著話,松了一口氣,遞上一支煙,“你手下那些肥襠鐵頭干得不錯啊,你應該弄些好酒好菜、外加幾個窯子娘們兒犒勞犒勞他們?!鳖^兒咳著:“唐老板真是見外了,您也太能開玩笑了。”“這不是玩笑,進館子的錢、別的所有花銷,我都包了!”頭兒笑笑:“老板破費了,不過我們有鐵的紀律。”“那當然,你手下這些家伙用不了幾年就學會了‘鐵襠功’,到時候有人朝正中下腳都不怕了!走,咱們喝幾壺去……”
“老板,這事兒你后怕不?”三天之后工頭兒問唐童。唐童搖頭:“我在琢磨是誰干的,我想肯定是山那邊干的。你看,山前山后,比咱爺們兒麻利爽快的手兒多得是!所以我讓你好好找人嘛,用人的日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