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又要包庇你的干兒子了?”過山風雖然心虛,嘴還很硬。
“你想干什么?”老師瞪起眼睛朝過山風跨近一步,“我就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特意跟在后面,想不到是你。”
“他先動手的,”過山風狡辯道,“不信你問他?!?/p>
“現(xiàn)在我不和你談,明天到學校去再說。”老師說。
一聽去學校談話,過山風的腦袋耷拉下來,語氣也變得軟和了: “哎,是不是你先動手的,你說一聲呀?!?/p>
我一把甩開過山風伸過來的手,什么話也沒有,轉(zhuǎn)身撒腿一溜煙地跑了。
我跑呀跑,沒有跑向回家的路,卻跑到了一條大路上。沿著這條大路一直跑下去,就是母親上下班的工廠。我這會兒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母親,要問她父親究竟是不是一個犯人,像過山風所說的那樣。
到了工廠門口,門衛(wèi)室值班的人正在打瞌睡,我偷偷溜了進去。
機器隆隆的聲浪震得我的耳膜微微發(fā)痛。我沿著一條籬笆隔成的小道朝后廠房走去。走著走著,我看到前面不遠處籬笆外有人扒著空隙朝里面吐著唾沫。走近些發(fā)現(xiàn)吐唾沫的都是些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學生。有一個男孩子還從地上揀起一塊小石子,從籬笆上扔進來。一張巨幅畫像矗立在前面的道中央,它擋住了我的視線,使我無法看到孩子們攻擊的對象。
我走到巨幅畫像的背面。透過籬笆的縫隙,那個男孩把一塊石頭塞進來,示意我也像他們那樣去攻擊畫像背后的目標。
我搖搖頭。這些日子來,只要走出家門,我就會受到別人的追逐和攻擊。有時躲在小閣樓上,也會有人用石塊來砸我家的玻璃窗。我?guī)缀鯖]有一個朋友。倘若除去學校,我與外界便沒有了任何聯(lián)系。我是在常常受到追逐受到攻擊的情況下過著一種擔驚受怕的日子,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已經(jīng)徹底喪失了安全感。那么,現(xiàn)在有人要我這個屢遭攻擊的對象去合伙攻擊另外的人,這無異于承認所有對我的攻擊都是合理的。再說我也從來沒有首先向人發(fā)動攻擊的習慣。
小男孩嗅嗅鼻子,朝我瞪了一眼,顯然對我的不合作態(tài)度深為不滿。于是他又從地上揀起一塊小石子從籬笆外拋了進來。小石子劃出一條拋物線,在畫像背后墜落。小石子顯然擊中了目標,有人輕輕發(fā)出一聲“哎喲”聲。
被好奇心驅(qū)使,我從畫像這邊伸過腦袋去,想看看那個遭到攻擊的目標是什么人。畫像背面的人這時恰巧抬起原先低著的頭,轉(zhuǎn)過臉朝籬笆外的孩子們哀求似的搖搖手。然后,這人又轉(zhuǎn)回臉,低下頭筆直地站在畫像前。
我的腦袋嗡的一下像要炸裂了!
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难劬?,我怎么也不會想到那個站在畫像下低著頭的人竟是母親!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工廠的。發(fā)瘋似的奔跑。唾沫和石子在眼前亂舞,如同螢火蟲一般。腦子里是一片空白。我跑過一條又一條馬路。行人和梧桐樹迅速迎過來退向身后。我撞到一個人。又撞落了一只包。天,旋起來;地,轉(zhuǎn)起來;車輛和人行道都劇烈搖晃傾斜。我拐彎了,穿越一個路口時,里面躍出一條毛色烏亮的黑犬,跟在我后面迅跑。我跑,它也跑;我停下,它也停下。一輛汽車停在路口,我突然起跑,跑到馬路對面。我以為甩掉了它,跑了幾分鐘,它又在旁邊出現(xiàn)了。它和我并排跑著,我看看它,它看看我。我和它都氣喘吁吁。我抬頭仰望了一下天空,夕陽西落,天色是一片慘白景象。它的臉色變得刷白,豆大的汗水從它的額頭滲出,一滴滴掉落在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