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畢，當下和婦女汗津津下到山腳，沿著一條水渠往西走，便到了蓮花心山腳。這蓮花心山形似蓮花，村人當做福地，數(shù)百年來，多將墳?zāi)菇ㄔ煊诖恕?jù)說若是墳正建在蓮花之心，便可澤被后世，福耀子孫。又因此頗為陰森，凡路邊地旁，必有大小不等年代不同之墳，若是有多人在地里干活，彼此呼應(yīng)，倒不人，若是只剩下一人，那只能心慌慌。男人倒不甚怕，婦女若有來干活的，都想結(jié)個伴，大聲嘮叨以壯膽。常氏的園地在山頭，與那婦女在山腰中道別后，一路羊腸小道爬上來，路邊野草深深，知了長鳴，早已汗如雨下，褂子都濕了，還好多能遇見一二采花者。到了山頭，極目四望，四周江水逶迤，青山迢迢，那南埕塘的海風(fēng)吹了過來，四肢百骸渾如散了架吹到天上去的清爽，常氏嘆道：“真是舒服！”那低一處的婦女叫道：“你上面舒服，我這下面卻跟火籠一般哩！”常氏道：“你要熱不過，可來上面吹吹風(fēng)再摘哩！”下面的道：“哪有那個閑心，不如快摘完了回去吹穿堂風(fēng)！”
　　
　　常氏看了園地，也跟鸚鵡籠那邊一樣長草了，花蕾卻不如那邊多。當下采了成熟的花蕾，樂悠悠下山來。卻在村口遇見收購的小販，道：“你這一點花，直接販給我吧！”原來這茉莉花，可拿大隊去收購，也可給小販直接收了去，那大隊的有收購證，須到一個月才集零為整付款，小販的可當時給錢。常氏道：“你這價錢可跟大隊的一樣？”小販把茉莉花倒在秤盤里，道：“放心，只會比他高?！背Ｊ系溃骸敖裉煲唤锒嗌馘X？”小販道：“一塊?！背Ｊ系溃骸澳强芍箨犇沁叾嗌馘X？”小販道：“若他高，明日我補你。況且你這么一點，拿那邊去多麻煩，不如我直接付錢給你爽快！”稱了，有半斤。當下得了錢，回家不提。
　　
　　待李福仁回了，告知茉莉花的情況，埋怨道：“若早些鋤草施肥，今日或許可大采摘了?！崩罡Ｈ实溃骸拔仪邦^也知園地荒了，只是想不到花季這么早到，不曾管它?！贝稳毡泸v出手來，帶了細春去鋤草，直忙了兩三日，把那草拔得干干凈凈。又因要施糞肥，便到宅院前廳老蟹那邊問訊。那老蟹因干活過了日頭回來，家里人都吃了，只他一個人在干咽。端了小臉盤那么大的一缸米飯，卻只有一盤螃蟹醬，一碟豆腐，吃得嘖嘖有聲。李福仁過來道：“你倒還那么能吃！”老蟹含著飯支應(yīng)道：“人是老了，胃口卻小不了。”原來這老蟹是有名的飯桶，壯年常跟李福仁等人一起去海里干活，上午剛到灘涂，就忍不住把帶來的大缸中飯給吃了；到了中飯點，餓得不行，又挨個兒借飯吃，眾人便勻他一口，因每每這樣，被人笑稱飯桶。老蟹又道：“我一旦吃不下這么一大缸，就肯定病了?！崩罡Ｈ实溃骸澳愠圆说构?jié)??！”老蟹道：“菜倒無所謂，飯要足。”李福仁掉轉(zhuǎn)話題道：“我那茉莉要澆糞肥，可到你的糞池去舀兩桶？我一家也都在你糞池里拉?！崩闲返溃骸澳菬o妨，你舀便是，現(xiàn)在有人舀了，也有不跟我說的呢！”又道：“這些年多用化肥，糞也不珍貴了，誰愛舀我也不說他?！崩罡Ｈ实溃骸罢牵彩且蛄嘶?，我和我三弟那糞池塌了，不曾去管它，就廢了，如今想要澆糞肥，只能東家西家要。”老蟹邊嚼邊道：“也就我們老輩人愛用糞肥，年輕后生都不用，圖化肥省事?！崩罡Ｈ实溃骸拔沂锹犝f那化肥澆花，會把土質(zhì)燒壞，茉莉花是年年在那里長的，壞了可不靈；那化肥又貴，糞便天天拉了就有，屁股里來的東西不花錢，且從祖宗下來用了幾百年了，那地都好好的哩。”老蟹爽快道：“你且舀去，我那糞池特招人，每天屁股白晃晃都有人在那里拉屎，天天有新糞?！?br>　　
　　當下李福仁謝了，到后廳墻角挑了兩個糞桶，見細春正在跟厝里小孩子玩耍，便詢問要不要一起去。細春道：“挑糞這種事落我頭上，豈不讓人笑死，你就讓我歇著吧！”李福仁不勉強他，自個兒到了糞池，并排三間，只把下面糞池子隔開，上面拉屎的地方并無隔板，中間一間是老蟹的。因用了好的木頭，被人坐得光溜溜的干凈，比邊上兩間受歡迎；又因在路口雜貨店邊上，拉屎的甚多。一個鄰家小屁孩正坐在上面拉得使勁，李福仁道：“你到旁邊拉去，我要舀糞?！毙∑êq紅臉道：“我這里擦了屁股，到旁邊去，要多費一張煙紙殼，你先賠我一張?！痹瓉硭稚现挥幸粡埐疗ü傻臒熂垰ぁ＠罡Ｈ蔬呄崎_糞池板邊道：“我不抽煙，哪有煙紙殼，你若不去，糞便沾你一身，休怪我?！毙∑ê⒌溃骸扒衣衣胰ゾ褪??！币皇謷辛吮亲?，一手提著褲子，露出半個屁股，移到邊上的糞池去，道：“拉屎的敵不過舀糞的?！崩罡Ｈ实溃骸斑@才乖，要不弄臟一身，你娘還要給你洗衣裳?！崩罡Ｈ拾鸭S勺一次次探到下面，滿滿舀了兩桶，剛挑起來，又覺得太重，頗覺得體力不如前兩年了。便又放下來，舀了一部分回糞坑去。小屁孩一直捫著鼻子，甕聲甕氣道：“你舀來舀去的，好麻煩，又不是盛飯吃?！崩罡Ｈ市α?，道：“老人家沒力了，被你后生取笑。”又道：“沒從你屁股出來時，還不是飯?！毙∑ê⒆鰢I吐聲，道：“惡心惡心，趕緊板子蓋上走！”李福仁笑道：“這孩子！”挑了糞桶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