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仁順道去看了看安春的田地,去年下冬的稻茬仍在,那早春的地氣一上來,全都發(fā)了新葉,便去催安春。安春道:“來得及,老八的牛累病了,好了便來?!崩罡H视瞩獾嚼习说呐谌?,看了那牛,牙口老了,確實沒力。李福仁解放前給地主放過牛,頗知習(xí)性,看了那牛的眼神,自語道:“老東西可憐!”老八從邊上糞池出來,系著褲腰帶道:“它老了,干一兩天就得歇著!”李福仁道:“我早時給地主放牛。這么老的牛一般就無用,要不閑著,要不殺了,到田里拖不動犁倒更麻煩!”老八摸了摸牛角,道:“正是,可惜我不是地主,還要它干活。”李福仁笑道:“它也是命不好的牛哩!”老八道:“下輩子讓它投胎到富貴人家去吧!”原來那老八是五保戶,孤寡一人,生計還得指望牛呢!
閑話少敘。且說這一日,凌晨,天色朦朧淡亮,李福仁便已起身。只有不知藏在何處的嘰喳鳥叫,讓人曉得這是天快亮了。李福仁先去秧地把秧苗拔好,扎了一束束碼在竹筐上,挑到田里,均勻扔到田間。此時才值天亮,先是天邊一派通紅,俄而憋得紅紅的日頭才懶懶升起,天地間一下子豁亮,沿著水洼地跟涂了紅黃色一般,人在畫中了。而鳥鳴聲更加脆亮雜亂,四面八方,不曉得在說什么,但曉得它們也相當(dāng)激動。李福仁干完這一出活兒,便返回去吃早飯,尋思把細(xì)春叫了一起插秧。還沒到家門口,被鷺鷥嫂一把逮住,嘶聲道:“快快,我的豬被當(dāng)成安春的豬給拉走了,叔呀,這回只有靠你把它弄回來了?!崩罡H时徽f蒙了,道:“何事,你且慢慢說來?!蹦曲橔兩┗艔埖妙嵢顾?,平時的伶牙俐齒全掉了,半晌才說出原委。
此事須從安春說起,因安春生了兩胎,都是女孩,死活也要生男孩,卻被計生組上了名單。凌晨那村委主任領(lǐng)了計生組的人,想趁人睡得正死的時機(jī),偷偷來捉拿了去結(jié)扎。安春分了家,住的是街頭的一座大厝隔出來的廂房,早有準(zhǔn)備,聽了狗叫,便知道動靜,連同老婆一起,從后門逃竄了去。計生組闖了進(jìn)來,卻撲個空,因前面已經(jīng)捉了一次,也被安春逃了,當(dāng)下大怒,用鋼條將家中木衣柜捅得一個一個窟窿,恰似那不齊整的馬蜂窩。因家中也無甚物事,出了門口,見邊上豬圈里有只半瘦不肥的豬崽,且睡得香呢,便牽了去,只待安春帶了老婆來換豬。誰知那豬卻不是安春的,只因鷺鷥嫂家里窄,見鄰邊安春有豬圈閑著,便買了豬這里養(yǎng)著,卻被當(dāng)了安春的豬牽去。等鷺鷥嫂起來做了豬食,才知道豬已成了冤枉的主兒。因那計生組是鎮(zhèn)上的公家人,鷺鷥嫂倒不敢自己去要,也尋不著安春,才慌里慌張尋上了李福仁。
李福仁知了原委,問道:“可確定安春沒被捉了去?”鷺鷥嫂道:“若安春被捉了,我的豬崽就無事了?!崩罡H史畔铝诵?,道:“那就好,那就好!”鷺鷥嫂道:“你得幫我去證明了,那豬是我的,不是安春的呀!”李福仁勸慰道:“這倒不急,他們又不能一口把豬吃了去,你待我進(jìn)去吃個早飯去!”鷺鷥嫂無法,只好跟在李福仁后面道:“那也未必,若是把我的豬當(dāng)場宰了,可要不回來了!”李福仁寬慰道:“你那豬沒二兩肉,宰它做甚,塞不住牙縫都!”
當(dāng)下李福仁回來,吃了早飯,叫細(xì)春先到田里插秧去,自己和鷺鷥嫂到了大隊。村委會設(shè)在祠堂,那祠堂原是做小學(xué)用的,后來在村尾新建了小學(xué),便把祠堂當(dāng)了大隊辦公的處所。到了大隊,鐵將軍把門,便又回頭找村主任李安民的家去。經(jīng)過過路亭,卻見雜貨鋪老板李福生探頭對眾人宣揚(yáng)道:“昨夜抓了兩個婦女,都送到鎮(zhèn)上去了。”有過路者道:“明知道抓得緊,怎么不先躲呀!”李福生道:“算是抓得少了,聽說那南埕,一抓就一車?!柄橔兩┞犃说溃骸白饺司妥饺?,沒聽說也把我的豬捉了去?!崩罡I溃骸斑@是上面的辦法,這次抓不到人的,全要家里拿一樣去頂,不是豬就是家具。不過又不抓你去結(jié)扎了,抓你豬做甚?”鷺鷥嫂大聲憤憤道:“把我的豬當(dāng)成安春的豬抓了去,你道冤不冤!”李福生笑道:“又是奇聞,原來公家人也能把事情搞錯了!”那上街的人紛紛停在這里探聽議論,一時計劃生育成了大事不表。